英雄之鹰·第四十三章
1933年8月的暑气裹着股硝烟味。关东山的云岭主峰被日军的工事切成了三段，半山腰的战壕里积着层黑褐色的血垢，是白刃战之后凝结的，被雨水泡得发黏，踩上去像踩着腐烂的内脏。燕双鹰蹲在前沿阵地的掩体后，手里的步枪枪管缠着浸过冷水的布条，枪管上的准星被磨得发亮，怀表在胸前随着呼吸起伏，表盖内侧的\"立秋\"二字刻得很深，刻痕里嵌着些弹壳粉末，是昨夜清理战场时蹭上的。
\"连长，三排把日军的取水通道炸了。\"通信员小李的胳膊上缠着绷带，是白刃战时被日军刺刀划的，伤口刚拆线，还能看见里面的红肉。少年往嘴里塞了片薄荷叶子，是从百姓那里讨的，\"王班长说云岭主峰的日军快断水了，今早看见他们往山下扔尸体，都是渴死的伤兵，尸体肚子都瘪得像张纸......\"
燕双鹰的手指在怀表链上绕了两圈，铁链的铁环被汗水浸得发烫。他望着云岭主峰——那里的日军碉堡像块嵌在山岩上的黑瘤，碉堡顶端的太阳旗被炮弹炸得只剩半截，飘在风里像块破抹布。风里飘来阵阵恶臭，是日军尸体腐烂的味道，混着炸药的硝烟味，把云岭的云雾都染成了灰黑色，像关东山在呕吐。
队伍在云岭西侧的密林里布下了包围圈。一排守住通往黑风口的公路，用国军遗留的钢板搭了掩体，钢板上的弹孔密密麻麻，像筛子眼；二排潜伏在主峰南侧的断崖下，手里攥着捆好的手榴弹，引线都剪到了最短，拉环上系着红布条，风一吹像片跳动的火苗；三排占据了主峰东侧的水源地，把日军原来的蓄水池改成了陷阱，池底插满了削尖的松木，上面盖着伪装的树枝，像张张开的大嘴。
\"连长，张木匠带着百姓送粮来了。\"副连长老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四十多岁的老兵脸上有道刀疤，是军阀混战时期留下的，\"还带了些新做的土炸药，用日军的炮弹壳填的硝石，威力比咱们的手榴弹还大。老乡们说，要是缺人手，他们也能上前沿......\"
燕双鹰往嘴里塞了块玉米饼，是张木匠的媳妇烙的，饼上还留着鏊子的焦痕。他望着密林里的百姓——男人们扛着粮食往掩体里送，脊梁被压得弯弯的，像座座移动的山；女人们蹲在溪边清洗绷带，血水把溪水染成了淡红色，她们的手上大多带着伤，有的是被弹片划的，有的是被刺刀挑的；孩子们提着篮子给战士们送野果，小手里攥着捡来的弹壳，像攥着宝贝。
日军的侦察机在正午时分掠过云岭。螺旋桨的轰鸣声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像场绿色的雨。燕双鹰按住正要开枪的新兵，往他手里塞了块石头：\"别暴露位置，让他们看清楚咱们的包围圈。\"他望着侦察机投下的烟幕弹，橘红色的烟雾在山谷里散开，像块巨大的伤疤，\"日军想知道咱们的布防，正好让他们看看，云岭是他们的坟场。\"
黄昏时，日军的突围开始了。黑岛连队的残兵像被赶急了的野兽，端着步枪往公路方向冲，领头的军官举着军刀，刀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的光。燕双鹰的步枪打响时，那军官的军刀刚举到头顶，子弹从他的眉心穿进去，带着股白花花的东西溅在身后的日军脸上，像泼了碗豆腐脑。
\"打！\"燕双鹰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一排的机枪突然响起，子弹在日军队伍里撕开个口子，血雾像喷泉似的往上涌；二排的手榴弹顺着山坡滚下去，爆炸声震得山岩发抖，碎石把日军的尸体埋了半截，露出的腿脚还在抽搐；三排的战士从水源地冲出，手里的大刀劈得日军哭爹喊娘，刀光在暮色里连成片，像条游动的火龙。
日军的指挥官突然吹起了冲锋号。剩下的残兵像疯了似的往前冲，有的嘴里咬着刺刀，有的抱着炸药包往掩体扑，有的被打断了腿还在往前爬，留下道长长的血痕。燕双鹰举着步鹰的大刀迎上去，刀身劈开第一个日军的胸膛时，他听见对方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像去年冬天被冻住的溪流解冻时的声音。
白刃战在公路上爆发时，夕阳正往山后沉。燕双鹰的大刀劈断了三个日军的步枪，刀刃卷了刃就用枪托砸，枪托被砸得裂开也不停手。他看见小李被两个日军按在地上，少年的嘴里还咬着块日军的耳朵，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像头倔强的小狼。燕双鹰冲过去时，小李已经用刺刀捅穿了一个日军的肚子，另一个日军的刺刀正往他胸口扎——大刀劈落的瞬间，燕双鹰看见小李胸前的红领巾，是百姓家的闺女给绣的，被血浸透了还在发亮。
\"连长，日军往碉堡里退了！\"老赵的声音带着喘息，他的胳膊被日军的子弹擦过，皮肉翻卷着像块烂布。老兵往燕双鹰手里塞了颗手榴弹，引线已经被他咬开，\"三排从侧翼包抄了，咱们趁胜冲上去，把碉堡端了！\"
燕双鹰往碉堡的方向扔了颗手榴弹，爆炸声震落的碎石砸在他的钢盔上，像敲鼓。他举着大刀往山上冲，脚下的碎石被血浸得发滑，好几次差点摔倒，每次稳住身子时，都能看见地上的尸体——有的是共产党军队的战士，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有的是日军，脸上还带着恐惧；还有的是百姓，手里攥着锄头或扁担，是来帮忙时牺牲的，像棵棵倒在战场上的庄稼。
碉堡的机枪突然疯狂扫射。子弹打在山岩上迸出火星，像无数只萤火虫在飞。燕双鹰猛地扑倒在地，子弹擦着他的后背飞过，打在前面的岩石上，碎石溅在他的脖子上，像被针扎似的疼。他看见老赵正往碉堡的射击孔里塞炸药包，日军的刺刀突然从射击孔里捅出来，刺穿了老兵的肚子，他却硬是把炸药包塞了进去，拉燃引信的瞬间还在喊\"同志们冲啊\"，爆炸声把碉堡的半边墙都掀飞了，碎砖里混着日军的骨头渣，像撒了把黑豆子。
夜幕降临时，云岭主峰的日军碉堡只剩了个残骸。燕双鹰带着战士们清理战场时，在碉堡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些日军的遗物——本军官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云岭的水都是血做的，喝一口能烧穿喉咙\"；个药箱，里面的吗啡针管还插在药瓶里，针管上沾着血；还有个孩子的布偶，是从百姓那里抢的，布偶的胳膊被刺刀挑断了，像个受伤的孤儿。
\"连长，你看这个。\"小李从日军指挥官的尸体上摸出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些日文，是\"武运长久\"的意思，\"跟你的怀表很像，就是没你的结实。\"
燕双鹰把那块日军怀表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他掏出自己的怀表，打开表盖让月光照在上面，表盖内侧的\"立秋\"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光，刻痕里的弹壳粉末像星星。怀表的齿轮还在转动，滴答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像无数牺牲者的心跳在汇聚，又像新生的希望在生长。
百姓们带着担架上山时，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他们把战士的遗体抬到云岭西侧的平地上，女人们用干净的布擦去他们脸上的血污，男人们在地上挖着墓穴，锄头碰到石头发出的响声，像在给牺牲的同志敲丧钟。最年长的张木匠用凿子在块石碑上刻字，石碑是用日军碉堡的碎块拼的，上面刻着\"云岭英雄永垂不朽\"，每个字都刻得很深，像要嵌进关东山的骨头里。
燕双鹰往每个墓穴里撒了把云岭的泥土，泥土里混着弹片和碎骨，像关东山的血肉。他望着云岭主峰的方向，那里的硝烟渐渐散去，露出了被炮火熏黑的山岩，像头疲惫的巨兽在喘息。风里飘来阵阵松脂的香味，是百姓们在给牺牲的同志烧松枝，烟柱在月光里直直往上飘，像无数只手在伸向天空。
\"连长，上级来电了。\"小李拿着份电报跑来，电报是用密码写的，已经破译好了，\"让咱们守住云岭，休整补充后，继续向黑风口推进。\"
燕双鹰往嘴里塞了块百姓送的烤红薯，甜味在舌尖化开。他望着山下的关东山，夜色里的村庄已经亮起了灯火，像无数颗星星落在了地上。怀表在胸前轻轻跳动，表盖内侧的\"立秋\"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刻痕里的弹壳粉末混着汗水渗出来，在衣襟上晕成个小小的光斑，像颗正在发芽的种子。
战士们围着篝火唱起了歌，是首从陕北传来的红军歌曲，歌声在山谷里回荡，像支正在谱写的战歌。燕双鹰坐在火堆边，手里摩挲着步鹰的大刀，刀身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露出了锃亮的钢面，映着跳跃的火苗，像关东山不屈的灵魂。他知道，日军只是暂时龟缩，黑风口的公路上还会有新的敌人开来，但只要云岭还在，只要关东山的百姓还在，只要怀表还在走，他们就会像钉子样钉在这里，直到把所有的侵略者赶出这片土地。
远处的黑风口传来几声枪响，是日军的哨兵在放冷枪。
燕双鹰握紧了手里的步枪，枪身上的准星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像只警惕的眼睛。怀表的滴答声混着歌声和风声，在云岭的夜色里流淌，像条生生不息的河，河水里有关东山的泥土，有牺牲者的鲜血，有战士们的歌声，还有无数人用生命守护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