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在墓碑前跪了三天三夜。
她的手指始终攥着那柄骨刀，刀身上还沾着陈墨的血，在月光下泛着暗紫的光泽。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雾气漫过冥河城时，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石碑。
\"谁？\"她猛地转身，骨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石碑下的荒草簌簌晃动。一个裹着灰布的少女从草窠里爬出来，发间插着支褪色的玉簪，正是陈墨送她的那支。她的左脸爬满暗纹，像被某种毒虫啃噬过，右眼却亮得惊人，是陈墨眼尾那种暗金色的纹路。
\"青鸢姐姐。\"少女的声音带着气泡破裂般的嘶哑，\"我是阿九......没全醒的那个阿九。\"
青鸢的骨刀\"当啷\"落地。她扑过去抓住少女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冷得像冰，却在指尖触到的瞬间，涌进一股熟悉的温度——是陈墨掌心的温度，混着松烟墨和血锈的味道。
\"你醒了？\"她的声音发颤，\"他......他是不是真的......\"
\"他的魂没散。\"阿九指向东方。那里的天际线正翻涌着金红色的云，像被揉碎的火焰，\"你看。\"
青鸢抬头。原本晴朗的天空里，竟有千万点星子在燃烧。它们不是普通的星子，每一点都裹着半透明的魂火，像被风吹散的萤火，正顺着某种轨迹往冥河城汇聚。
\"这是'星烬'。\"阿九的右眼溢出泪水，\"他用命烧穿了生死界，把自己的魂火撕成了碎片。现在这些碎片在找能承载它们的容器......\"
话音未落，最近的星子突然坠向地面。青鸢看见那是一团裹着黑纱的光，落地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轻响，接着化作一个穿玄色长衫的少年——他的眉眼与陈墨有七分相似，额间的暗纹却比陈墨当年更狰狞。
\"我是陈烬。\"少年的声音像两块玉相碰，\"陈墨用我的骨血铸了'冥河之主'的核心，现在我要替他还债。\"
青鸢后退半步，撞在石碑上。陈烬的出现太诡异，可当他抬起手时，她看清了他掌心的印记——和陈墨腰间骨铃上的咒文一模一样。
\"铁狼的人在雁鸣川设了埋伏。\"陈烬指向城外，\"他们知道陈墨死了，想趁乱屠城，挖他的骸骨研究合成术。\"
青鸢握紧骨刀：\"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魂的轨迹。\"陈烬的指尖划过天空，金红色的云突然聚拢成一幅画面：雁鸣川的芦苇荡里藏着上百具裹着黑斗篷的身影，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蛇形，正是暗渊的影蚀者。
\"还有这个。\"陈烬的右眼闪过一道红光，画面里出现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正站在铁狼的帅旗下。他的指尖捏着根骨笛，笛身上的咒文与陈墨的骨铃如出一辙，\"这是影皇的'引魂使'，他能操控亡灵的记忆。青鸢姐姐，你最近有没有觉得......\"
\"想起不该想的？\"青鸢接口。这三天她总在噩梦里看见陈墨的脸，有时是他教她刻咒文的模样，有时是他抱着她在乱葬岗烤红薯的模样。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能听见亡灵的低语了——那些被陈墨封在城墙里的骷髅兵，会在深夜用骨节敲击砖石，喊她\"阿鸢\"。
\"引魂使在篡改活人的记忆。\"陈烬的暗纹爬上脖颈，\"他想让所有人忘记陈墨的牺牲，只记得他是杀人如麻的亡灵合成师。\"
远处传来号角声。青鸢望向城门，看见老周正带着第七军团的骷髅兵往雁鸣川方向移动，他们的骨甲上缠着黑纱，像在送葬。
\"跟我来。\"陈烬抓住她的手腕，\"陈墨的魂火碎片在护着他们，但撑不了多久。\"
两人刚跑到城门口，就听见雁鸣川方向传来爆炸声。青鸢眯起眼，看见芦苇荡里腾起黑色烟雾，其中混杂着暗红的血光——是影蚀者用了\"爆魂散\"，专门针对亡灵的毒药。
\"老周的骷髅兵被围了！\"青鸢抽出骨刀，\"我去救他们，你去哪？\"
\"我去引开引魂使。\"陈烬的暗纹已经爬到了眼角，\"他的骨笛能控制亡灵，我得......\"
\"等等！\"青鸢抓住他的衣袖，\"你才刚醒，魂火不稳！\"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陈烬从怀里掏出个青铜匣，\"这是陈墨的《生死熔炉手札》，里面有解除引魂笛的方法。青鸢姐姐，你记不记得他说过，合成师最忌讳的是心软？其实他没说完后半句——最难得的，也是心软。\"
号角声更近了。青鸢看见老周的骷髅兵开始溃散，有些骨甲被爆魂散腐蚀出缺口，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骸骨。她咬了咬牙，把骨刀塞进陈烬手里：\"拿着这个，要是撑不住......\"
\"不会的。\"陈烬笑了，他的眼睛里有星子在跳，\"陈墨说过，有人替他看春天的桃花，他就不会走得太早。\"
话音未落，他已经跃上城墙。青鸢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影子里缠着半透明的锁链——和当年阿九的锁链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亮，像用月光铸的。
\"陈烬！\"她大喊，\"你的影子！\"
少年回头，嘴角扬起和陈墨如出一辙的弧度：\"那是陈墨的命魂在护着我。青鸢姐姐，替我告诉他......我没辜负他的烧。\"
话音被风声撕碎。青鸢转身冲向雁鸣川，骨刀在掌心发烫。她听见身后传来骨笛的尖啸，接着是陈烬的痛呼，但她不敢回头——老周的骷髅兵里，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正抱着陈墨的骨刀哭喊：\"哥哥，救救我爷爷！\"
当青鸢杀到芦苇荡深处时，影蚀者已经退到了河边。她的骨刀上沾着黑血，却越砍越有力——陈烬的手札在她怀里发烫，每一页都写着陈墨的笔记：\"亡灵怕的不是刀，是活人的执念。\"
\"阿鸢！\"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青鸢转身，看见陈墨站在雾气里。他的眼尾暗纹已经爬到了头顶，脸色白得像纸，却笑得和三百年前那个在乱葬岗教她画咒文的小乞丐一模一样。
\"你醒了？\"她的声音发抖。
\"没醒。\"陈墨伸手摸她的脸，指尖穿过她的脸颊，\"我的魂火散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你心里的我。\"
青鸢的眼泪砸在地上。她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的泥土里埋着无数星烬，正随着她的眼泪发出微光。
\"铁狼的大军要退了。\"陈墨指向河岸，\"你看。\"
青鸢抬头。原本追击的影蚀者突然停住脚步，他们的影子在地上疯狂扭曲，像被什么东西拽进了深渊。接着是引魂使的尖叫，他的骨笛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缠着的陈墨骨血——那是陈烬用自己骨血为引，引爆了陈墨留在骨笛里的魂火碎片。
\"陈墨......\"青鸢轻声说，\"你到底......\"
\"我只是把命烧成了星星。\"陈墨的身影开始虚化，\"现在这些星星，在替我看桃花。\"
雾气突然散开。东方天际的星烬正化作漫天桃花，粉白的花瓣落在青鸢肩头，落在老周的骷髅兵肩头，落在每个幸存者的发间。陈墨的声音混在花瓣雨里，轻得像叹息：
\"青鸢，替我在冥河城种片桃林。等明年春天......\"
他的声音消失了。青鸢蹲下来，捡起一片桃花。花瓣上有半枚星子，还在轻轻跳动。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铁狼的残兵在撤退，他们的盔甲上沾着血，却都回头望着冥河城的方向——那里有个穿灰布裙的少女，正跪在满地桃花里，把陈墨的骨刀插进土里。
刀身上，慢慢渗出一滴血。
那是星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