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铺在色萨利平原上。陈墨站在焦土堆成的高台上，风掀起他褪色的玄色长袍，露出腰间那串骨铃——每颗骨珠里都封着一位被他亲手拆解又重组的亡灵。此刻，骨铃正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极了远处的战鼓。
下方战场已被血浸透。左边是希腊联军的鹰旗，黄金橄榄枝在火把下泛着暗红；右边是罗马军团的狼徽，青铜短刀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三天前他还蹲在科林斯的废墟里，用从万神殿偷来的雅典娜神像残片召唤雅典娜的怨魂，转眼间就被两边的斥候同时盯上。
\"陈先生！\"
沙哑的呼唤从背后传来。陈墨转身，看见浑身裹着亚麻绷带的赫拉克勒斯——这位被诅咒的半神左脸还嵌着罗马人的铅箭，右肩的伤口正渗出墨绿色的脓水。他是希腊联军派来的说客，也是陈墨的老主顾：三个月前在克里特岛，赫拉克勒斯用半块金苹果换得陈墨为他重塑断裂的脊椎，代价是允许陈墨在战场上\"收集材料\"。
\"罗马人出动了'十二铜表军团'。\"赫拉克勒斯的喉结动了动，\"他们的统帅马库斯·梅特卢斯带了三百具'战神之骸'——从塔尔塔罗斯深渊里挖出来的远古战士骨骸，涂满了冥河毒。\"
陈墨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的骨铃。他能听见骨珠里传来的呜咽——那是上周他在温泉关战役遗址捡的斯巴达少年，死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盾牌。\"希腊人呢？\"
\"底比斯的预言家说，今晚月相是'血月吞狼'。\"赫拉克勒斯扯动嘴角，绷带下渗出黑血，\"他们准备用三百童男童女献祭，唤醒沉睡在德尔斐的阿波罗残魂。\"
陈墨突然笑了。他的笑像碎冰掉进酒杯，带着刺骨的凉意：\"所以两边都在赌，看是罗马的亡灵军团先踏平希腊，还是希腊的神谕先把罗马烧成灰。而我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双手曾用活人的骨血合成过能喷吐毒火的斯芬克斯，也再造过会说话的青铜巨像，\"我是被需要的棋子，还是被嫌弃的垃圾？\"
赫拉克勒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半神的体温低得惊人，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石头：\"陈先生，您知道的。这世上没有中立的亡灵师。您的骨铃里锁着三百六十七个灵魂，每个灵魂都带着生前的执念。当战争的血气漫过平原时......\"他的声音突然变调，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它们会自己爬出来的。\"
话音未落，地面开始震颤。
陈墨抬头。月光下，罗马军团的阵列正在移动。三百具\"战神之骸\"裹着暗红的斗篷，他们的骨节间渗出幽蓝的鬼火，每走一步都在焦土上烙下冒着热气的脚印。而在更远处，希腊的祭司们正举着镶满宝石的匕首，围着祭坛上的孩童跳着疯狂的环舞——那些孩子的瞳孔已经开始泛白，像两盏即将熄灭的灯。
\"该我了。\"陈墨摸出一枚青铜齿轮，塞进骨铃的缝隙里。齿轮转动的瞬间，他的影子突然拉长，像一张铺在地上的黑网。这是他新改良的\"亡者共鸣术\"，能让方圆十里内的亡灵主动归附。但代价是......
\"啊——！\"
陈墨捂住头。无数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斯巴达少年最后一次擦盾牌的动作，雅典老妇为战死的儿子织寿衣时的眼泪，甚至还有罗马百夫长在战前夜与妻子告别的对话。这些记忆像滚烫的岩浆，在他的血管里奔涌，最后汇聚成一句低吼：\"够了。\"
骨铃炸开。
陈墨的瞳孔变成浑浊的灰白色。他的指尖渗出黑血，在空中划出复杂的符文。地面的焦土开始蠕动，无数骸骨从土里钻出来——有希腊重装步兵的腿骨，有罗马百夫长的臂骨，有被砍断的斯巴达盾牌上的青铜残片，甚至还有几具带着焦痕的波斯骆驼骨。这些骸骨在他面前重组，先是拼成半人高的骷髅战士，接着是背生骨翼的石像鬼，最后竟凝聚成一尊高达十丈的巨像：左半身是持矛的希腊英雄，右半身是披甲的罗马战神，胸口嵌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那是他用三百个战俘的活心炼制的\"共生核\"。
\"这是......\"赫拉克勒斯踉跄后退，绷带完全散开，露出布满咒文的躯干，\"您疯了？共生核会吞噬所有靠近它的灵魂！\"
陈墨没有回答。他抬起手，巨像的右臂缓缓抬起。罗马的\"战神之骸\"军团最先反应过来，为首的百夫长举起染血的短刀，吼道：\"是亡灵巫术！放箭！\"
弩箭破空而来。但它们穿透了巨像的左腿——那是由斯巴达少年的胫骨和底比斯祭司的手臂混合而成的，普通的箭簇根本无法造成伤害。巨像的右眼突然睁开，是两团燃烧的火焰。它张开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波所过之处，罗马士兵的耳膜纷纷破裂，连战马都惊得人立而起。
\"杀！\"陈墨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巨像的左腿重重踏下，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几具\"战神之骸\"被直接震成碎片。但更恐怖的是那些碎片——它们没有消散，反而重新聚合成更小的骷髅，嘶叫着扑向最近的罗马士兵。
与此同时，希腊祭坛上的童男童女突然集体抽搐。他们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骨头。最中央的那个金发女孩抬起头，她的眼眶里燃着幽绿的火焰，声音却像极了陈墨骨铃里的斯巴达少年：\"父亲，我不想死。\"
希腊联军的阵营炸开了锅。底比斯的预言家尖叫着指向天空：\"是诅咒！是阿波罗的怒火！\"但陈墨知道那不是。他看见女孩的灵魂正在被祭坛下的黑洞吞噬，而那个黑洞的源头，正是德尔斐神庙地下的\"神之墓\"——传说中封印着奥林匹斯众神残魂的地方。
\"够了。\"陈墨再次低语。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想起七年前，在雅典的贫民窟，一个老妇人跪在他面前，求他用亡灵术复活她夭折的儿子。他拒绝了，因为知道复活的灵魂会被抽走生前的记忆，变成只会杀戮的空壳。老妇人骂他是\"没有心的死灵\"，然后抱着儿子的尸体跳进了爱琴河。
现在，那个金发女孩的脸和老妇人的脸重叠在一起。陈墨的右手按在胸口的共生核上。共生核突然剧烈震动，表面的血管开始破裂，流出黑色的血液。那些血液滴在地上，立刻腐蚀出冒着青烟的深坑。
\"你到底想怎样？\"赫拉克勒斯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是想让两败俱伤，好让你渔翁得利？还是想......\"
\"我想结束这一切。\"陈墨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他松开手，共生核的碎片纷纷坠落。巨像的身体开始崩塌，左腿的斯巴达胫骨碎成粉末，右臂的罗马甲胄化作飞灰。那些原本被操控的亡灵突然安静下来，像一群听话的孩子，慢慢躺回焦土里。
罗马军团的号角响了。梅特卢斯将军骑着战马冲出阵列，他的铠甲上沾着敌人的血，眼里却闪着疑惑：\"希腊人停止进攻了？\"
希腊阵营那边，底比斯的祭司们瘫坐在地，看着祭坛上逐渐冷却的孩童尸体，终于明白他们唤醒的不是阿波罗，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
陈墨跪在地上，开始收集那些散落的骸骨。他的手指抚过一具罗马士兵的头骨，骨缝里还残留着未干的脑浆。头骨突然发出微弱的光，在他掌心浮现出一行字：\"妈妈，我冷。\"
\"我知道。\"陈墨轻声说。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亚麻布，轻轻裹住头骨，放进随身的骨匣里。那是他专门为这些\"无主之魂\"准备的容器，每晚睡前，他都会坐在篝火边，听它们讲述生前最后的故事。
赫拉克勒斯站在一旁，看着陈墨的动作。这个总被说成\"没有心\"的亡灵师，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收拾着骸骨。半神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但他没有去管，只是轻声问：\"你打算把这些亡灵带到哪里去？\"
陈墨抬起头，月光照亮他脸上的泪痕：\"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一个......\"他顿了顿，\"一个能让灵魂安息的地方。\"
远处传来晨钟。色萨利平原的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罗马和希腊的士兵开始清理战场，收殓尸体，仿佛昨夜那场由亡灵掀起的风暴从未发生过。只有陈墨和他的骨匣，安静地站在焦土中央，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他的骨铃上时，所有的骨珠突然同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晨雾，飘向地中海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亡灵们在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