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座诡异的安宁府邸后，森林的压迫感骤然增强。
青铜古木的枝干扭曲得更加狰狞，藤蔓如同巨蟒般垂挂在树冠之间，偶尔滴落粘稠的汁液，腐蚀得地面嘶嘶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甜腥味，像是腐烂的果实混合着陈旧的血迹。
三人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江安走在最前，武道意志如同火炬，驱散着周围愈发浓郁的恶意。
林柠居中，墨鳞随时准备出鞘，武神封印的共鸣如同指南针，坚定地指向深处。
尚枳殿后，横刀握在手里，幽蓝的阴火在刀锋上无声流淌，冻结着任何试图靠近的藤蔓或潜伏者。
……
突然。
“不对劲。”尚枳突然停下脚步，异色双瞳微微收缩。
“太安静了。”
确实，刚才还能听到的远处兽吼和窸窣声，此刻完全消失了。
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听不见，仿佛整片森林突然屏住了呼吸。
林柠刚要开口，一阵若有若无的、如同孩童嬉笑般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笑声空灵悦耳，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质感，仿佛无数个声音在同时模仿人类的欢笑。
“谁？！”江安厉喝一声，武道意志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扫向周围的密林。
古木震颤，落叶纷飞，却没有任何实体生物现身。
笑声渐渐汇聚，化作一个飘忽不定的、如同雾气凝结的白色身影，悬浮在三人数丈外的林间空地上。
那身影没有五官，轮廓时而像孩童，时而像老者，时而像妖娆的女子，变幻不定。
最诡异的是，它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却又保持着人形的凝聚。
“幻影鬼……”林柠倒吸一口凉气，认出了这种只在上古典籍中记载过的恐怖存在。
“无形无质，食人梦境，以欲望为饵……小心！不要看它的——”
警告来得太迟。
幻影鬼那没有五官的面部突然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如同微笑的嘴。
一道无声的、却直达灵魂深处的精神冲击波瞬间爆发！
“嗡——！”
三人如遭雷击，身体同时僵直！
那精神波动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极致的诱惑与引导，直接作用于意识最深处，将人内心最隐秘、最强烈的欲望与渴望无限放大！
江安的视野最先模糊。
他看见妹妹江映月站在不远处，完好无损，笑容甜美地向他伸出手：“哥哥，我在这里！”
那声音，那神态，与他记忆中的妹妹一模一样！
一股难以抗拒的温暖与安心感涌上心头，他的意志瞬间松懈，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
随后是尚枳。
幻境如潮水般漫上意识的堤岸，尚枳的视线逐渐模糊。
当眼前的迷雾散去时，一个熟悉到令她灵魂战栗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在光中轻轻哼着歌。
“啊！阿枳！”林洧柠转过头来，发丝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泛着温柔的浅棕色光泽。
她眼中的惊喜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清澈见底，毫无掩饰。
尚枳的呼吸停滞了。
她站在原地，横刀仍紧握在手中，指节却已泛白。
她知道这是幻境——比任何人都清楚。
林洧柠早已不在人世，这个认知像蚀骨阴火般日日夜夜灼烧着她的心脏。
可当那双微凉的手抚上她的发顶时，多年筑起的冰墙还是出现了裂痕。
“很累了吧？休息一会？”林洧柠的声音带着记忆中的温度，指尖轻轻梳理着她鬓角的碎发。
横刀坠地的声响惊醒了林间的飞鸟。
尚枳猛地将眼前人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对方揉进骨血。
她埋首在那熟悉的肩窝，嗅到了记忆中的温暖气息。
多年的冰冷和肃杀之气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像个迷途已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
“怎么了？我们只是一会不见，阿枳就这么想我了吗？”林洧柠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后仰，却很快了然地环抱住她。
带着笑意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呵出的热气让尚枳的耳尖发烫。
尚枳没有回答。
她只是更用力地收紧双臂，仿佛这样就能填补这些年胸口那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鼻腔酸涩，却流不出泪来——她的泪水早在那场处刑中与洧柠一同燃尽了。
“我想吃你做的饭。”尚枳的声音闷在对方肩头，带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柔软。
“早就做好啦！”林洧柠轻笑着挣脱怀抱。
尚枳的心脏瞬间揪紧，直到右手被温暖柔软的手掌牢牢握住。
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里面盛满了了然与宠溺。
“阿枳你还是这样嘛！”林洧柠晃了晃交握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
“嗯……”
尚枳呆愣地点头，任由自己被牵着走向餐桌。
往日的冷静自持在此刻溃不成军，她甘愿沉溺在这虚幻的温柔里。
木质餐桌上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冒着袅袅热气。
林洧柠将她按在椅子上，递来一碗晶莹的白米饭。
“快吃吧，一会该凉了。”
“一会……还有工作……”尚枳机械地接过碗筷，目光却无法从对面人的笑颜上移开。
“阿枳你的工作怎么样？”林洧柠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里。
“要不别做律师了？来我这里吧？”
喋喋不休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尚枳却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碗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低头扒饭的瞬间，一滴水珠无声地坠入米饭中。
在这个幻境里，她允许自己暂时忘记蚀骨阴火的灼痛，忘记那些无数趋之若鹜的敌人，忘记那刻骨的仇恨，只做个能安心吃一顿家常便饭的普通人。
……
最后就是林柠，但她却和那两人的幻觉有些不同。
——温泉水汽氤氲，模糊了林柠的视线。
她站在池边，望着水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喉头发紧。
“……师父？”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淹没。
水中的身影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应。
雾气缭绕间，只能看见那人线条分明的背影和披散在水中的发丝。
“师父！我们不是还要……”话语戛然而止。
林柠突然怔住，脑中一片混沌。
她们还要做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哗啦——”
水声骤然响起，那个身影转过身来，缓缓向岸边靠近。
水珠顺着她凌厉的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短暂停留，又继续向下蜿蜒。
“师……”林柠的呼唤再次哽在喉间。
尚枳半身浮出水面，衣衫早已被浸透，紧贴着肌肤。
常年习武造就的肌肉线条在水光中若隐若现，腹部紧实的曲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那双异色眼瞳依旧冰冷，却在氤氲水汽中染上了一层林柠从未见过的暗色。
“一起。”
命令般的低语突然在耳畔炸开，带着温热的气息。
林柠惊得捂住发烫的耳朵，这才发现尚枳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
水珠从她湿漉漉的发梢滴落，在林柠肩头晕开一片凉意。
“什、什么？”林柠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目光不受控制地游移。
那只如同红宝石般的右眼近在咫尺，在雾气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水珠正沿着尚枳的颈线缓缓下滑，最终没入半敞的衣襟深处。
“你在看什么？”
清冷的声音让林柠浑身一颤，慌忙移开视线，却正对上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
“我……”她张了张嘴，喉头干涩得发不出完整音节。
“你在脸红什么？”尚枳又逼近一步，带着温泉的热度和特有的冷香。
林柠呼吸停滞，心跳如擂鼓。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耳尖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呵呵。”
一声轻笑。
尚枳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指尖带着水汽的凉意，却让接触到的肌肤更加灼热。
“心跳得好快。”那只手缓缓下移，停在林柠剧烈起伏的胸口。
“啊……”林柠双腿发软，一股陌生的热流在体内乱窜。
她想要后退，身体却背叛了意志，反而向前倾去。
“师父……”她艰难地开口，声音细如蚊呐。
“嘘——”
微凉的掌心覆上她的唇。
尚枳的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将她包围，混合着温泉的硫磺味和蚀骨阴火特有的冷冽。
林柠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十指相扣的瞬间，她彻底放弃了抵抗。
尚枳的手比想象中柔软，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下去。”
这个命令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林柠如同提线木偶般迈入水中，温热的泉水瞬间浸透衣衫。
尚枳紧随其后，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你想要什么？”耳边的低语带着蛊惑。
林柠的理智早已支离破碎。
她应该恨这个人的——是尚枳夺走了她的一切，是尚枳在她心上刻下无法愈合的伤痕。
可此刻，那些被压抑多年的隐秘情感正疯狂滋长，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你……”
愧疚与渴望交织。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无可救药地沦陷。
这份扭曲的爱意，不知何时已深植骨髓。
“哼。”
一声冷笑。
尚枳的手臂环过她的后颈，力道不容抗拒。
距离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上凝结的水珠，近到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
在即将触碰的瞬间，林柠闭上了眼睛。
泉水温柔地包裹着两人，如同一个罪恶而甜美的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