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康走出竹楼,对外面的苗民说:“我带来了能治病的草药和粮食,愿意相信我的,就来领,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
苗民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大家伙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时辰。
苗武那个叫苗志雄的二儿子一直举着柴刀,眼睛都没眨一下,老三苗志明则攥着那把叉子,紧张地盯着苏康带来的药包,仿佛里面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就在这时,竹楼里传来一声咳嗽,苗武连忙跑进去,很快又跑出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我阿妈……我阿妈醒了!”
苗民们都惊呆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像风吹过竹林。
兰兰第一个冲进去,片刻后又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刚才苏康用过的水囊,脸上表情复杂得很 —— 既有惊讶,又有几分不情愿的信服。
苏康笑了:“现在,你们相信我了吗?”
苗武看着他,郑重地抱了抱拳:“多谢苏大人。我叫苗武,是这苗家寨的头人。之前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他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这是我家老二志雄,老三志明,小女儿兰兰。”
“不知者不罪。”
苏康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赶紧把草药和粮食分下去,让大家煮药喝,再熬点米汤补充体力。”
苗武连忙招呼其他苗民,志雄和志明虽然还是一脸不自在,但也跟着招呼人过来搬东西。
兰兰则悄悄走到柳青身边,打量着她腰间的连弩:“这玩意儿好用吗?比我们的竹弩厉害?”
柳青愣了一下,见她没有恶意,便点了点头:“射程远些,穿透力也强。”
“能借我看看不?”
兰兰眼睛亮了亮,伸手想去碰,又猛地缩了回去,像是怕被烫到似的。
柳青看她模样有趣,解下连弩递给她:“小心点,别碰扳机。”
兰兰双手捧着连弩,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啧啧称奇:“这铁活儿做得真精细,比寨里老铁匠打的箭头强多了。”
寨子里终于有了点生气。
男人们扛粮食、抱草药,女人们则围在灶台边生火,孩子们躲在竹楼后面偷看,时不时发出几声怯生生的笑。
苏康看着这一切,心里清楚,赢得他们的信任,只是第一步。要治好整个苗家寨的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夕阳透过竹楼的缝隙照进来,落在苏康的脸上,光影斑驳。
他知道,这武陵县,不仅仅是汉人的家园,也是苗民的家园。要让这里好起来,就必须团结所有人。
而他,愿意做那个搭桥的人。
安顿下来的第一晚,苏康就被安排在寨中央最大的那间竹楼里住宿。
苗武说这是寨里最干净的地方,特意让兰兰烧了热水打扫过。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比苏康预想的还要顺利。
苗武虽然对汉人仍有戒心,但见苏康真的能治病,又带来了救命的粮食,态度缓和了不少。
他让寨里的年轻人帮忙煮药、照顾病人,自己则寸步不离地跟着苏康,说是“陪着”,其实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监视,只是眼神里的敌意一天天淡了下去。
“苏大人,你们汉人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药?”
这天,苗武看着苏康给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喂药,忍不住问道。
他蹲在旁边,手里的旱烟杆忘了点,眼神里满是好奇 ——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厉害的草药,喝下去几天,就能让眼看要断气的人坐起来说话。
而且,像苏康这样一个如此平易近人不惜屈尊降贵给小孩喂药的县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倍感亲切。
苏康笑了笑:“不是药神奇,是这病能治。以前你们不知道法子,才觉得可怕。”
他指了指窗外墙角丛生的植物,“这种草叫臭蒿,到处都是,以后就算再发病,你们自己采来煮水喝就行。”
苗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皱了皱:“这草我们寨后山多的是,以前都当杂草锄了。可寨里大多数人都不认字,也不懂这些道理,怕是记不住怎么用。”
苏康想了想:“等瘟疫过去了,我让人来教你们认字,教你们看病。不光是治瘟疫,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法子都教。”
苗武眼睛一亮:“真的?”
在他看来,汉人能识文断字,能看懂那些弯弯曲曲的药方,是天大的本事。当年他在县衙当差时,虽然认得一些字,可也不算多,常常为那些文绉绉的布告而头疼。
“当然是真的。”
苏康说,“不仅教认字看病,还教你们种地、打铁,让大家都能吃饱穿暖,不用再靠天吃饭。”
苗武没说话,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眼神里的怀疑少了许多,多了些琢磨的神色。
这天傍晚,苏康正在给最后几个病人诊脉,苗志杰匆匆跑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苏大人,不好了!寨东头的石头叔,说什么都不肯喝药,还把药碗砸了!”
苏康皱起眉:“怎么回事?”
“他说……他说您是来害我们苗家的,想让我们断子绝孙……”
苗志杰一脸为难,搓着衣角不敢抬头。
苗武刚好走进来,听到这话脸色一沉,把烟杆往地上一磕:“这个石头,简直就是胡闹,我去教训他!”
“等等。”
苏康急忙拦住他,“我去看看。”
来到石头家的竹楼,老远就听到里面的怒吼声。
推开门一看,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正对着几个劝他喝药的苗民发火,地上摔着个破陶碗,黑乎乎的药汤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
“我就不喝!这肯定是毒药!汉人没一个好东西!”
石头赤红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手里攥着把砍柴刀,刀把被捏得发白。
“石头,你胡说什么!”
苗武怒吼道,“苏大人救了我们寨里多少人,你看不到吗?你侄子前天还人事不省,现在都能跑了!”
“那是他想让我们放松警惕!”
石头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爹就是被汉人害死的!前年征粮,他就多问了一句‘为啥比去年多收三成’,就被那些官老爷的狗腿子活活打死了!我绝不会相信汉人!”
苏康这才明白,他心里揣着的不是简单的怀疑,而是刻骨铭心的仇恨,这种仇恨不是一天两天能化解的。
他示意劝架的苗民退后,自己往前站了一步,轻声问:“你爹是怎么死的?能跟我说说吗?”
石头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随即更加激动:“还能怎么死?被那些披着官皮的豺狼打死的!尸体就扔在山脚下,连口棺材都没有!”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娘当场就哭晕了,没过半年也跟着去了……”
苏康立刻沉默了。
他知道大乾朝对少数民族的压迫确实严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官吏更是视苗民性命如草芥,难怪他们对汉人有这么深的敌意。
“我知道你恨汉人。”
苏康缓缓说,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但我是苏康,不是那些打死你爹的官。你看寨子里,阿婆、阿叔、孩子们,多少人因为这药活了下来?包括你的侄子小石头,不是吗?”
石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侄子正坐在门口的竹凳上喝粥,小脸虽然还瘦,但眼睛亮堂得很,看到他还咧嘴笑了笑。
那是他大哥唯一的孩子,前些天也发了病,烧得直说胡话,是苏康让人每天三趟送药,才捡回一条命。
石头的眼神动摇了,握着刀的手慢慢松了松,刀身“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药就在这里,喝不喝由你。”
苏康转身让苗志杰重新端来一碗药,放在桌上,“但我要告诉你,这病会传染,你不喝,不仅自己可能死,还会害死你身边的人。你大哥就剩这一个根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有些心结,旁人解不开,只能自己慢慢想通。
第二天一早,苗志杰兴冲冲地跑来,脸上带着笑:“苏大人,石头叔喝药了!他还让我跟您道歉呢,说昨天是他糊涂。”
苏康笑了。
他知道,信任的种子,已经悄悄在这片土地上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