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日,凌晨六点。
天色已经从深沉的墨黑,过渡到了黎明前最压抑的铅灰。持续燃烧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炼狱火墙”,终于在耗尽了最后一根从废弃村庄拆下的房梁后,发出了它最后的悲鸣。
火焰不再是冲天而起的巨兽,而是萎缩成了一簇簇在斜坡上苟延残喘的、跳动的鬼火。灼热的浪潮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风,卷着浓重的灰烬和那股浸入骨髓的焦臭,吹过每一个士兵疲惫不堪的脸庞。
坡顶阵地上,最后几名负责投料的士兵,扔掉了手中空空如也的煤炭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们浑身被汗水和烟灰浸透,脸上是黑一道白一道的狼狈印记,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那片正在熄灭的火海,仿佛连灵魂都被一同燃尽了。
火势的减弱,像是一道无声的命令。在那条曾经的火墙之后,在那片由一亿S0丧尸尸骸铺就的死亡公路之上,那片沉寂了许久的、代表着毁灭的黑色潮水,再次开始缓缓蠕动、集结。S5尸王那冰冷的智慧,精准地捕捉到了人类防线的衰弱,它在耐心地等待了近一天之后,终于准备发起最后的、致命的一击。
西安指挥部内,气氛压抑到了冰点。刚刚因为“炼狱”计划成功而稍稍松弛的神经,此刻再次绷紧到了极限,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司令,我坚决反对!”参谋长老李,那个跟随了苏裕多年的老搭档,第一次用如此激烈的语气,当面顶撞他的指挥官。
他指着巨大的电子沙盘,因为激动,手指甚至在微微颤抖,“以营为单位,在斜坡工事顶部进行节点式防御?每个营负责八百米防区,但每个营的实际阵地宽度只有两百米,所以两个营之间要留下长达六百米的巨大空隙!司令,这不是防线,这是敞开大门,欢迎敌人进来!尸潮会像洪水一样从这些缺口涌入,我们这五百多个营,会瞬间变成一座座被尸海淹没的孤岛,他们会被包围,被从侧翼和后方攻击,最终被一一蚕食殆尽!”
一名作战参谋也猛地站了出来,附和道:“老李说得对!司令,维持一条完整的战线,是所有军事行动的基础。任何缺口,都可能导致整个防线的崩溃。我们兵力是不足,但我们可以把防线收缩,或者将兵力均匀铺开,哪怕稀薄一点,也比留下如此巨大的、不设防的区域要好!”
争论声此起彼伏,指挥部内所有高级军官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不解。苏裕的这个“强点防御”计划,在他们这些受过正统军事教育的军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等同于自杀。
苏裕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打断任何人的发言。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内敛沉稳的表情,仿佛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直到所有的反对声都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解释时,他才缓缓地伸出手,指向了那片代表着四百二十公里防线的巨大沙盘。
“各位,我们来算一笔账。”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所有人的侥幸,“防线总长,四百二十公里。我们的总兵力,三十六万。就算将后勤、指挥、医护等所有非战斗人员全部忽略不计,把这三十六万人全部当成一线步枪手。平均下来,每一公里的防线上,不到八百六十人。每一米的战线上,甚至分不到一个士兵。”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军官,那平静的眼神背后,是冷酷到极点的理性。“请你们告诉我,用一个士兵,去防守一米宽的阵地,面对数以亿计、悍不畏死的丧尸的集团冲锋,你们觉得,这条所谓的‘完整战线’,能坚持几分钟?”
指挥部内,死一般的寂静。这个简单到残酷的数学题,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一条均匀而稀薄的防线,在尸海战术面前,就如同一张纸,一捅就破。它不会只在一个点上被突破,它会在四百二十公里的战线上,被同时、全面地撕碎。到那时,我们连组织有效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彻底淹没。”
苏裕的手指在沙盘上,点亮了那五百二十五个代表着营级防御节点的红色光点。“所以,我们必须放弃‘线’的思维,转而构建‘点’的防御。我不要一条脆弱的纸带,我要五百二十五个坚固的、由钢铁和火焰铸成的堡垒!”
“我们将一个营的全部火力——步枪、轻重机枪、狙击手、火箭筒、迫击炮,全部集中在这两百米的阵地上。我们要让这二百米,成为尸潮无法逾越的绞肉机。尸潮的本能是向着抵抗最激烈的地方冲击,这些强点,会像磁石一样,吸引并牵制住海量的丧尸。”
“至于你们担心的缺口,”苏裕的手指在两个红点之间的巨大空隙上划过,“我承认,丧尸会从这里涌过去。但你们以为这六百米是安全通道吗?错了!当两翼的强点火力全开时,这六百米的缺口,将成为两个方向交叉火力的死亡走廊!任何企图通过的丧-尸,都会遭到来自侧翼的毁灭性打击!”
“更何况,”他的手指向后方,点亮了那些代表着炮兵阵地的蓝色光标,“在防线后方五公里,我们每隔三十公里,就部署了一个满编的自行火炮团。他们的任务,就是对付那些侥幸突破了交叉火力网,形成规模的尸群。我们是在用空间换取时间,用纵深防御来弥补我们兵力上的绝对劣势。”
“各位,”苏裕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我知道这个计划很疯狂,很冒险。它违背了我们学过的所有军事准则。但是,我们的敌人,也早已超出了所有准则的范畴。距离陈向前司令发起总攻,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我们没有时间去构建完美的防线。我们只能用我们手中仅有的牌,去赌一个胜利的可能。分散兵力,是十死无生。集中兵力,我们九死一生!”
他挺直了胸膛,目光如电,环视全场:“这个命令,我来下达。所有的后果,由我一人承担。现在,我命令!全军立刻按照‘强点防御’预案,重新部署!执行命令!”
“是!”在苏裕那不容置疑的决断下,所有的争论都化为了最坚决的服从。一道道命令通过电波,迅速传达到了前线的每一个角落。
斜坡工事的顶部,一场紧张而有序的大迁徙开始了。
刚刚从投料工作中解脱出来的士兵们,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在各级军官的嘶吼声中,再次被动员起来。他们背起步枪,扛起沉重的机枪和弹药箱,离开了自己坚守了一夜的阵地。
“三连!向左翼移动三百米!快!快!快!”
“机枪组!跟我来建立阵地!”
士兵们怀着困惑与不安,在黎明的微光中奔跑着。他们看到了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原本连绵不绝阵地,此刻被大段大段地放弃。无数的战友从他们身边跑过,最终,在指定的区域停下,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重新构筑阵地。
很快,五百二十五个营级“堡垒”在长达四百二十公里的斜坡顶部成型了。
每一个堡垒,都像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刺猬。
最前沿,是两百多名步枪手,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用沙袋围起来简易的防御工事,寒光闪闪的刺刀已经装在了枪口上。
在他们身后,是四十多挺轻机枪组成的火力网,确保没有任何射击死角。
堡垒的核心,是至少十四到十六座由沙袋严密保护的重机枪阵地,12.7毫米的粗大枪管,如同死神的凝视,冷冷地对准了斜坡下方。
狙击手们已经找到了各自的制高点,正在校准着瞄准镜。
迫击炮小组在阵地的后方迅速地构筑着炮位,计算着射击诸元。手持火箭筒的士兵们,则游走在阵地的两翼,随时准备为出现的重型目标送上致命一击。
火力密度,前所未有的强大。
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堡垒之外那巨大的、死寂的空旷。站在一座堡垒的边缘,向左右望去,是长达数百米的、空无一人的黑色斜坡。那感觉,仿佛是被世界遗弃在了孤岛之上,四周是即将吞噬一切的黑色海洋。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恐惧,攫住了每一个士兵的心。
而在他们身后五公里的平原上,十四个自行火炮团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战备。一千门155毫米自行榴弹炮昂起了狰狞的炮管,黑洞洞的炮口斜指着天空,像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随时准备发出雷霆怒吼。
凌晨六点五十五分。
所有的部署,全部完成。
最后一缕燃烧的青烟,从斜坡上消散。那道庇护了人类近二十个小时的“炼狱火墙”,彻底熄灭了。
被烧得焦黑、滚烫的斜坡,完全暴露在了尸潮的面前。
在那片由一亿尸骸铺成的平原尽头,二亿八千万丧尸组成的、无边无际的黑色军团,仿佛感受到了那道束缚的消失。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号角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下一秒,地平线,活了过来。
那道沉默的黑色墙壁,猛地向前一压!整个世界,都开始剧烈地颤抖!最后的决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