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新抽的嫩叶上还沾着铜钱碎屑，祠堂的香灰突然无风自动，在地面拼出残缺的罗盘。林小满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罗盘中心旋转，影子的指尖缠着半透明的丝线，线的另一端没入虚空——那是镜渊残片最后的牵连，此刻正随着槐叶的晃动微微震颤。
铜镜从袖中滑出，背面的“0”与“∞”已淡成水渍。她伸手去接，镜面却突然映出陌生的场景：莫先生的古董店正在燃烧，木盒在火中裂开，里面滚出的不是兽皮，而是她七岁那年丢失的狗项圈，铃铛上刻着的“小满”二字正被火焰舔舐。
“还在怀疑吗？”镜渊的声音从槐树叶间漏下来，带着焦炭的味道，“连莫先生都是我造的幻象，你以为这槐树是真的？”
话音刚落，罗盘的指针突然疯转，所有刻度都渗出墨汁，在地上晕成民国女学生的字迹：“莫先生的茶里有槐籽”。林小满猛地抬头，看见诸葛渊的虚影正站在槐树枝桠间，他手里拿着片枯叶，叶脉的纹路与她掌心的铜钱烙印完全重合。
“真与假，要看根。”虚影的声音带着风声，枯叶突然飘落，正落在罗盘中心的影子上。林小满听见地下传来根须生长的脆响，那些缠绕影子的丝线开始被根须绞断，每断一根，镜面里的火场就淡去一分。
当最后一根丝线崩断，铜镜“哐当”落地，裂开的纹路里长出白色的根须。林小满俯身去捡，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凉的金属，而是温热的皮肉——镜面不知何时变成了她自己的手背，裂纹处正渗出与槐叶同色的汁液。
“原来如此。”她笑了笑，掌心的铜钱烙印突然发烫，将汁液灼成青烟。青烟在半空聚成莫先生的模样，他递来的茶盏里浮着三枚槐籽，“当年你说‘心诚则灵’，其实是在提醒我别吞下去吧？”
莫先生的虚影没有回答，只是化作光点融入槐树根。林小满这才发现，祠堂的梁柱早已被根须贯穿，每道木纹里都藏着细碎的镜片，折射出她从未留意的细节：静渊总在槐花开时出现，诸葛渊讲解奇门遁甲时总盯着窗外的槐树，甚至奶奶的蓝布衫上，一直别着朵干制的槐花。
“它们早就帮我标记了真相。”林小满摸着树干，树皮的触感与铜钱剑的剑柄如出一辙。罗盘的墨汁突然倒流，在地面画出完整的八卦图，离位的火焰纹里，浮现出她刺向心脏时的画面——那时流出的血，也是槐花色。
镜渊的嘶吼从地底传来，带着彻底的恐慌。整座祠堂开始下陷，唯有槐树纹丝不动，根须在虚空里织成巨网，接住所有坠落的碎片。林小满站在树冠投下的阴影里，看见碎片中浮出无数个“自己”，每个都拿着不同的信物：有的攥着狗项圈，有的捧着糖葫芦，有的戴着铜钱面罩。
“你们都是镜渊的诱饵。”她对最近的那个“自己”说，对方手里的木盒突然炸开，里面飞出的不是兽皮，而是半枚生锈的铜钱——正是她当年弄丢的那枚压岁钱。
所有“自己”在此时同时碎裂，化作槐叶上的露珠。林小满听见远处传来狗吠声，像极了七岁那年清晨的动静。她低头看向掌心，铜钱烙印已经淡成浅痕，而槐树的年轮里，正缓缓浮现出一行新的字迹：“镜破渊消，真形自显”。
诸葛渊的虚影最后一次出现，站在离卦的火焰纹里，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小满抬头望向树冠上方的虚空，那里正裂开一道光缝，隐约能看见古董店的招牌，还有站在门口的莫先生，手里捧着杯热气腾腾的茶，茶香里飘着清冽的槐花香——这次没有半分甜腻，只有草木的清爽。
她迈步走向光缝时，槐树的叶子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像极了静渊每次告别时的触碰。铜镜的碎片在脚下拼出完整的轮廓，却不再映照任何影像，只反射着从光缝漏下的阳光，明亮得让人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