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目光从吊坠上移开,重新落在陈九脸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他灵魂最深处的疑惑与震惊。
“你很惊讶?”
女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看来,云梦泽里的那些老学究,并未告诉你全,。也难怪,他们或许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不敢知道。”
她缓缓从那张巨大的金属桌案后站起身。
她的身形并非十分高大,但当她站起的那一刻,整个大殿仿佛都以她为中心旋转起来!
那是一种掌控天地、气吞山河的无上气度!
阴影彻底褪去,她的面容清晰地呈现在陈九眼前——眉宇间与陈九在文墟看到的永兴公主画像竟有五六分相似,却更加刚毅、冷冽,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岁月和权力在她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却未曾磨灭那份源自血脉的高贵与威严。
她一步步走下那低矮的台阶,来到陈九面前不远处。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世界的节点上,龙气随之流转,发出低沉的轰鸣。
陈九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体内世界之种与镇世鼎的共鸣也愈发强烈,支撑着他没有在这无上威严下后退半步。
女帝在他面前停下,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源心之钥”上,眼神复杂。
“皇姐惊才绝艳,智慧通天,远胜于朕。”
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与......敬佩?
“她早已窥见这方世界的部分真相,窥见了地底潜藏的噩梦,也窥见了远古神州人皇的辉煌与悲壮。
她毕生所求,并非权力,而是寻找到一条路,一条能让人间彻底摆脱周期性的毁灭、能让凡俗真正主宰自身命运的道路!”
“她认为,关键在于源——能量的源,文明的源,法则的源。而这枚源心之钥,据她所言,是解读远古源池、甚至短暂影响那条被封印的归墟通道的关键信物之一。她试图解析它,复制它,甚至创造新的源。”
女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她太急了,也太......理想化了,她的理念和行动,动摇了旧秩序的根基,触怒了仙门,也吓坏了那些固步自封的门阀,他们联合起来,将她污蔑为异端,发动了叛乱......”
她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寒意:“而朕那时,力量未成,羽翼未丰,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焚毁于的大火之中,看着她的理想被付之一炬。”
陈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女帝的叙述,与守藏先生所言相互印证,却又补全了最关键的一环——她们的关系,以及女帝对永兴公主理想的认知和......认同?
“那陛下您......”陈九忍不住开口。
“朕?”女帝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朕走的是另一条路,皇姐欲以知识和革新引领凡人,朕则认为,唯有绝对的力量,唯有铁与血的秩序,方能扫清一切魑魅魍魉,砸烂旧世界的枷锁,整合一切资源,才有资格去面对那最终的威胁!朕的山河当归,归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归的是这片山河本该有的、由生民自主、不惧仙神、亦能抵御外侮的朗朗乾坤!”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无与伦比的决绝和霸气,在整个大殿中轰鸣:
“仙门?不过是窃取远古遗泽、寄生在凡俗身上的蛀虫!洛京景帝?不过是守着朽烂江山、玩弄权术的懦夫!他们根本不知道,或者说不愿知道,真正的危机是什么!他们不配主宰这片山河!”
“朕要做的,就是扫平他们!整合一切!然后,举起整个天下的力量,去加固那该死的封印,或者......直面通道彼端的恐怖!为后世,杀出一个真正的太平!”
轰!
女帝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彻底劈开了陈九心中的迷雾!
他一切都明白了!
大周女帝,并非简单的野心家,她是一个看到了终极危机、并选择了一条最铁血、最直接的道路去应对的......狂徒!或者说,英雄!
她的所有行动,她的穷兵黩武,她的打压仙门,都服务于这个最终极的目标!
而永兴公主的道路,与她并非背道而驰,而是目的相同、手段迥异的姐妹之路!
“现在,你明白了吗?陈九,”
女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
“你手持镇世鼎,行守护之事,在江南点燃了一把火,但这把火,太小,太慢,仙门反扑,洛京猜忌,饿鬼道蠢蠢欲动......你守不住姑苏太久,即便守住了,一盘散沙的江南,又如何应对那即将到来的巨变?”
她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向陈九:
“朕给你两个选择。”
“一,交出源心之钥,朕可允你带姑苏部众归附,许你高位,予你兵权,你我合力,以最快的速度扫平东南,整合力量,共御大劫。
这是最有效率、也是对这片山河最有利的选择。”
“二,”
女帝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无比,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
“拒绝朕,那么,你便是阻碍山河归一、削弱应对危机力量的罪人,朕会亲自碾碎姑苏,拿走心钥。你的理想,你的坚持,连同姑苏城,都将化为齑粉。”
选择赤裸裸地摆在了陈九面前。
归附,意味着放弃姑苏的相对独立,融入大周这架恐怖的战争机器,或许能更快实现守护的目标,但却要遵循女帝的铁血法则。
拒绝,则意味着立刻成为女帝的敌人,姑苏必将面临雷霆万钧的打击,生灵涂炭,而他所追求的道,也可能随之湮灭。
这是一个艰难无比的抉择。
女帝的逻辑冰冷而强大,几乎无法反驳。
在终极的危机面前,个人的理念和一小片土地的自治,似乎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合时宜。
陈九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枚温润的“源心之钥”,又想起姑苏城头那些信任的眼神,想起临江十万冤魂,想起守藏先生和文墟的坚持,想起那金色骸骨守护万古的悲壮......
他的道,是守护,但更是人的觉醒,是凡俗自我意志的挺立,而非仅仅是为了生存而依附于一个更强大的保护者,即使这个保护者的目标看似崇高。
女帝的道路,或许高效,但却可能扼杀那份在泥泞中挣扎向上、自力更生的活气,那才是永兴公主和他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迎向女帝那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睛,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陛下的胸怀与魄力,陈九敬佩,陛下的选择,或许是目前看来最‘正确’、最直接的道路。”
女帝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但是。
“但是,”陈九话锋一转,眼中燃烧起清澈而执着的火焰,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陛下欲以无上伟力,整合山河,以力破局,此乃帝道,霸道。”
“而陈九所求,乃凡俗之觉醒,生民之自强,以万家灯火,铸不灭之城,此乃人道,仁道,亦或是......痴道。”
“姑苏虽小,却是一个火种,一个证明,证明凡俗非草芥,非需依附帝王或仙神方能存续!证明即使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整合,凡人依靠自身,团结互助,亦能守护家园,开创未来!”
“陛下之道,或能速胜一时,然以力服人,其心难服,一旦陛下威权稍有动摇,或被更强者取代,这庞大的帝国是否会再次分崩离析?届时,又有何力量应对那终极危机?”
“而姑苏之道,或许缓慢,或许艰难,但它源自每一个人的内心,一旦生根发芽,便可星火燎原,代代相传,那是真正源自血脉、无法被剥夺的力量!”
陈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芒,与女帝那务实冰冷的帝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故此,”陈九深深一揖,
“陛下好意,陈九心领,然,姑苏之道,不可弃。这源心之钥,乃公主遗泽,关乎甚大,晚辈不能轻易交出,若陛下欲取,唯有......踏过姑苏万千生灵之躯,踏过陈九之尸首!”
话音落下,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女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狠狠挤压着陈九的每一寸骨骼,每一丝神魂。镇世鼎在他体内疯狂嗡鸣,世界之种的能量全力运转,才勉强支撑着他没有跪伏下去。
他在赌,赌女帝对永兴公主仍有姐妹之情,赌女帝内心深处或许对另一种可能性存有一丝好奇,赌她作为一个真正的雄主,或许会容忍一个对照组的存在,哪怕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道路绝对正确。
时间仿佛凝固。
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陈九几乎要达到极限之时,女帝周身的恐怖压力骤然一敛,如同潮水般退去。
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