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山坳里。
孙老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疯话。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见……见女帝?你他妈疯了?陈九,你小子是真不要命了?那是大周女帝!不是你家隔壁的阿婆!
她麾下玄甲军正磨刀霍霍要踏平江南,你现在去见她?
和自投罗网、自寻死路有什么分别?她会把你连皮带骨吞得一点都不剩!”
孙老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挥舞着干瘦的手臂,唾沫星子横飞:“你以为拿着公主的心钥就是护身符了?那玩意儿对她来说是宝贝,也是催命符!谁知道她会不会为了独占秘密,直接把你了账!就算她讲点道理,她身边那些如狼似虎的臣子、那些投靠她的永兴旧臣,能容得下你这个来历不明、还拿着前朝重宝的江南逆贼头子?”
陈九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如同深潭,波澜不惊。
直到孙老头吼得气喘吁吁,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前辈,留在江南,固守姑苏,与大周铁骑正面硬撼,胜算几何?”
孙老头一愣,气势一滞,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最终颓然道:“……九死一生。”
“寻找墨玄等旧臣,迂回劝说,延缓周军东进,且不说能否找到、能否说动,即便成功,又需要多少时日?姑苏等得起吗?”陈九再问。
孙老头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脸色灰败。
他知道陈九说的是事实,大周兵锋正盛,女帝意志如铁,岂是那么容易动摇的?等他们找到人,说不定姑苏早已城破。
“那通道之下的恐怖,您未曾亲见。”
陈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那是对不可名状之物的极致恐惧,
“那绝非仙凡之争、王朝更迭可比,那是……足以湮灭一切、让整个世界重归死寂的威胁,封印已然松动,时间,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紧迫。”
他握紧了手中的“心钥”,吊坠温润的光芒似乎给了他一丝底气:“女帝能如此迅猛地崛起,横扫西北,其背后定然有着超越常理的力量和认知,她或许知道些什么,或许……她也感应到了同样的威胁,这枚心钥,是公主遗泽,或许也是……与她对话的唯一筹码。”
“与其在猜疑和被动中等待毁灭,不如行险一搏,直面风暴之眼。”
陈九的目光投向西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威严耸立的西北雄城,
“我要亲口问她,她的山河当归,归的究竟是怎样的山河?她要守护的,又是什么?若她的目标亦是守护,或许尚有转圜之机,若她只是另一个追求绝对权力的野心家……”
陈九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让孙老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孙老头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早已不是那个初入云梦泽、带着一丝桀骜和迷茫的武者了。
深渊之行,如同淬火的熔炉,将他锻造成了一柄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的神兵。
孙老头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瘫坐在地上,拿起酒葫芦晃了晃,发现早已空空如也,只得无奈地扔掉。
“疯了……都他妈疯了……”
他喃喃自语,随即又像是认命般抬起头,看着陈九,
“罢了罢了,老子这条命反正也是捡来的,就陪你这疯子再疯一把!西北就西北!龙潭虎穴,走一遭便是!”
他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不过小子,别怪老子没提醒你,就这么直愣愣地去求见女帝,估计连城门都进不去就得被射成筛子。得有个由头,有个身份。”
陈九点头:“前辈有何高见?”
孙老头浑浊的眼睛转了转,闪过一丝老江湖的精明:“你那心’……气息不凡,但最好稍作遮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至于身份……或许可以借一借故人的名头。”
“故人?”
“嗯。”孙老头沉吟道,
“宫里来的那个大家伙,守陵人,他虽然走了,但肯定还会关注西风镇,关注这心钥的下落,我们或许可以……故意露出一点点破绽,让他的人找到我们,由他引荐,总比我们硬闯要强。那些人,虽然古板,但似乎……格外在意规矩和传承,有他们作保,至少能见到能说话的人。”
陈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孙老头的意图。
借力打力,利用那守陵人对“心钥”的重视和对可能“传承者”的好奇,作为觐见的敲门砖。
虽然同样危险,但确实比硬闯多了一分可能性。
“好,就依前辈之计。”
陈九果断同意,“但我们不能在此久留,周军很快就会搜山。”
“跟我来!”孙老头对这片山地极为熟悉,立刻领着陈九,钻入更加隐秘难行的小道,向着西北方向迂回前进。
一路上,陈九默默调息,感受着体内世界之种与镇世鼎缓慢而持续的共鸣,修复着伤势,巩固着提升后的境界。
混沌剑意更加圆融,心念一动,便可在指尖凝聚出锋锐无匹的细微剑罡。
同时,他也在不断回忆、消化着在死寂世界看到的那些破碎记忆和画面,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远古真相,以及思考着该如何与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大周女帝对话。
三日后,两人已然远离西风镇范围,进入了一片更加荒凉、戈壁与丘陵交织的地带。这里已经能隐约感受到大战将至的肃杀气氛,偶尔能看到大周军精锐的巡逻骑兵呼啸而过,扬起滚滚黄尘。
按照计划,孙老头选择了一处距离官道不远不近、相对显眼的废弃烽火台作为临时落脚点。
“就在这里吧。”孙老头打量着残破的烽火台,
“这地方,够破,也够显眼,那些宫里出来的家伙,鼻子比狗还灵,应该能闻到味儿。”
陈九点头,寻了一处背阴的地方盘膝坐下,刻意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经由心”转化后的纯净气息,混合着一丝混沌剑意,缓缓释放出去。这气息极其隐晦,但对于感知敏锐、且熟悉远古力量的人来说,就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
做完这一切,他便闭目凝神,如同老僧入定,静静等待鱼儿上钩。孙老头则躲藏在烽火台更深处的阴影里,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烈日逐渐西斜,戈壁滩上热浪蒸腾,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就在孙老头快要失去耐心之时——
嗒…嗒…嗒…
清脆而富有韵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传来。
来了!
陈九缓缓睁开眼,看向烽火台唯一的入口。
只见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停在了烽火台外。
马背上端坐一人,身形高大挺拔,正是日前在西风镇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守陵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灰色劲装,但洗去了风尘,面容也清晰了许多,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看不出喜怒。
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内敛,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久居人上的威严和仿佛与山河同呼吸的厚重感。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陈九身上,锐利的眼神扫过他,尤其是在他心口位置停留了一瞬,似乎感应到了那被刻意释放又稍加掩饰的“心钥”气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似是惊讶,又似是了然。
“看来,孙先生做出了选择。”
守陵人开口,声音低沉醇厚,依旧带着那股奇异的共鸣感,他并未下马,目光平静地看着陈九,
“而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陈九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前辈谬赞,晚辈侥幸,得以前辈昔日守护之物,深感责任重大,不敢藏私,特在此等候,欲物归原主,或……献于该得之人。”
守陵人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物归原主?该得之人?小子,你可知此物牵扯多大?又可知该得之人是何等分量?”
“略知一二。”陈九坦然道,
“正因如此,才觉此物非我一人所能持有,听闻西北有雄主,志在山河当归,或能承此重器,守此山河,故特来求见,欲献此物,亦有一问,欲当面请教。”
守陵人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神魂深处的真实想法。
烽火台下的阴影里,孙老头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良久,守陵人缓缓道:“你可知,你此举形同投诚?而你陈九之名,在江南可是逆首。”
“晚辈所求,非为个人前程。”
陈九目光清澈而坚定,
“只为破局,只为解惑,只为……寻一条真正的生路,。若女帝陛下果真如传闻般英明,当能明辨是非,容我一问。”
“好一个只为破局,只为解惑。”
守陵人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你的胆子,确实很大,也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陛下近日将至龙城巡边。我可引你前去,但能否见到陛下,陛下是否愿见你,又是否会听你那一问,皆看你自身造化,期间,你须听从安排,不得妄动。”
“多谢前辈!”陈九心中一定,拱手行礼。
第一步,成了!
“不必谢我。”守陵人淡淡道,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跟上吧。”
说完,他拨转马头,轻夹马腹,那匹神骏的乌骓马便迈开四蹄,不紧不慢地向着西北方向而行。
陈九看了一眼烽火台阴影处,孙老头对他使劲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去。
陈九不再犹豫,提起一口内息,身形展开,竟是不借助坐骑,仅凭身法,稳稳地跟在守陵人的马后,速度丝毫不慢。
守陵人眼角余光瞥见,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说什么。
一骑一人,就这样沉默地行进在苍凉的戈壁之上,向着大周王朝的权力核心之一,边境重镇——龙城,疾驰而去。
越靠近龙城,气氛越发肃杀。
沿途关卡林立,哨探锐利,但见到守陵人及其出示的一面玄色令牌,所有关隘无不立刻放行,态度恭敬无比。
陈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知这位守陵人的身份,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