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大世界,一处人迹罕至的断崖之巅。
这里是世界的边缘,罡风如刀,终年不休,足以轻易撕裂剑王强者的护体剑罡。崖下是翻涌的云海,云海之下,则是深不见底、连通着未知虚空的深渊。寻常修士,即便是剑神,也不敢在此地久留。
此刻,一道白衣身影正静静地坐在悬崖边上,双脚悬空,任凭那足以切割神魂的罡风吹拂着他雪白的长发。他便是剑无尘。
他的眼神,比崖下的深渊更加幽邃,比天穹的星辰更加遥远。他没有在看什么,也没有在想什么。或者说,他所“看”的,是超越了视觉概念的因果之网;他所“想”的,是凌驾于思维逻辑的大道流转。
然而,在这无尽的漠然与超脱之中,却有一丝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情绪波动,如风中残烛,正一点点地黯淡下去。那是他行走于凡尘俗世时,所沾染的最后一缕属于“人”的情感。它正在消散,不可逆转,无法阻止。这并非衰弱,而是一种回归。回归到他最本源、最纯粹的状态——“大道”本身。
他知道,当这最后一缕情感彻底熄灭时,他将不再是剑无-尘,而仅仅是“剑无尘”这个概念的承载体。世间万物在他眼中,将再无亲疏远近,众生悲欢,亦与微尘起落无异。
“终究,还是要回归真正的自己吗?”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并非出自他口,而是源于那即将消散的情感本身。这是它最后的涟漪。
空间微微波动,没有惊起一丝涟漪,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侧。智慧女神来了。
她身着一袭简约而不失神圣的白色长裙,裙摆在罡风中微微飘荡,却未染丝毫尘埃。她那倾倒众生的容颜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宁静。她没有说话,只是学着剑无尘的样子,也在悬崖边坐了下来,一双蕴含着宇宙间所有智慧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侧脸。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那正在发生的、不可逆转的变化。那是一种极致的升华,也是一种极致的“失去”。他正在远离这个“世界”,远离所有“存在”能够理解的范畴。
许久,寂静被打破。
“你看,这风很有趣。”剑无尘的声音响起,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它起于虚空,掠过山川,最终又归于虚无。与众生的命运,并无二致。”
智慧女神微微侧过头,柔声道:“可风吹过,会留下痕迹。山石会改变形状,树木会随之摇曳。正如您走过,诸天万界便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剑无尘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那翻涌的云海:“痕迹,也终将被时间磨平。再深刻的印记,于‘永恒’而言,不过是刹那的泡影。”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让智慧女神都感到心悸的疏离感。仿佛他正在从“现在”这个时间点抽离,站在了时间的尽头,回望这一切。
就在这时,又一道身影凭空出现。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身着黑红相间的神甲,正是剑灵。她一出现,便熟稔地跑到剑无尘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脸上带着一丝依赖和不安。
“主人……”她轻声唤道。
剑无尘低下头,看着她。在他那双映照大道的眼眸里,这个跟随了自己无数纪元、杀伐概念的神兵之灵,此刻真的只是一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女孩。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极其轻柔地放在了剑灵的头顶。
这个动作,不含任何男女之情,纯粹得如同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宠溺,一种长者对晚辈的关爱。这是他那最后一缕人性情感所驱动的、最后的温柔。
剑灵感受到了这股暖意,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但她握着他的手,却更紧了。她害怕,害怕下一刻,连这最后的温暖也会消失不见。
智慧女神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也有一丝哀伤。她知道,或许只有像剑灵这样,从诞生之初就与他紧密相连的存在,才能在他即将彻底回归“道”的此刻,还能得到一丝本能的回应。
剑道大世界,傲家府邸。
这里曾是整个世界最顶尖的家族之一,但在经历过宇宙崩塌又重塑的异象之后,整个家族都笼罩在一种敬畏与不安的氛围中。
一道流光划破天际,精准地落在傲家庄园的演武场上。光芒散去,露出了龙灵儿、西门吹雪和傲寒嫣三人的身影。
“寒嫣,你回来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傲天成和一群家族长老立刻迎了上来。
然而,他们看到的,是满脸泪痕、神情恍惚的龙灵儿。
“哥哥!”龙灵儿看到人群中的龙傲天,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与后怕,猛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知力量的深深恐惧。
“灵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龙傲天抱着妹妹,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柳如烟、苏轻影等众女也急忙围了上来,关切地看着她。
龙灵儿只是一个劲地哭,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久前那地球宇宙被一只手掌轻易抹除,一切归于混沌的景象,已经成为了她永恒的梦魇。
龙傲天心中焦急万分,目光投向了一旁同样脸色苍白的西门吹雪和傲寒嫣。
西门吹雪深吸一口气,他那颗万年冰封的剑心,此刻依旧在剧烈地跳动着。他沉声说道:“我们……看到了世界的生与灭。就在弹指之间。”
“什么?”龙傲天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傲寒嫣扶着父亲傲天成的手,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父亲,老祖……我们跟随前辈,亲眼见证了一场……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战争。”
傲家老祖,剑圣傲无极,此刻也从内堂走了出来,他神情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寒嫣,慢慢说,把你们看到的、经历的,都说出来。”
傲寒嫣点了点头,开始缓缓叙述。她从剑无尘撕裂空间,带他们进入混沌乱流开始说起,说到那只毁灭宇宙的巨手,说到那位被称为“道祖”的灰袍老者,说到八位道祖联手围攻前辈……
当她说到那些道祖的威能时,整个傲家庄园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道祖……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傲天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道。
傲寒嫣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我无法形容。但我听剑灵大人说,那些存在,任何一位,都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一方大宇宙彻底归于虚无。弹指间,便可覆灭像我们剑道大世界这样的世界亿万个。他们……是‘本源真界’的无上存在。”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傲无极这位剑圣,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他穷尽一生追求的剑道,在那种存在的面前,恐怕连尘埃都算不上。
“那……那前辈他……”傲无极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前辈他……”傲寒嫣的眼中瞬间绽放出无限崇敬的光芒,“前辈一人,镇压了所有!先是八位道祖,后来……后来又降临了百位道祖,还有漫天神佛,组成了毁天灭地的阵法……可他们所有的攻击,在前辈面前,都如清风拂面,甚至无法靠近前辈分毫!”
“前辈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就让他们的道心崩溃,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大道背叛他们自己,最终,诸天神佛,万界道祖,尽数跪伏在了前辈的脚下!”
“轰!”
傲无极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他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龙傲天和他的女人们,更是被这番话震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他们想象力的极限,也无法勾勒出那到底是怎样一幅毁天灭地的画面。一人,镇压漫天神佛,令百位道祖跪拜?这是何等伟力!
龙灵儿的哭声渐渐停了,她哽咽着补充道:“后来……后来出现了一个更恐怖的存在,仅仅是一只眼睛,就让那些跪着的道祖们身体崩溃,神魂消解………”
前辈把我们从“无”中,重新定义为“有”。我们就活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这已经不是力量的范畴了,这是……创世!
龙傲天呆呆地看着怀里的龙灵儿,又看了看西门吹雪和傲寒嫣,他终于明白,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天命之子”身份,在剑无尘那种存在的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次元。
混沌虚空之中,那片曾经的战场。
百位道祖,以及那些来自佛门、道门、魔域的至高存在们,此刻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并非他们不想起来,而是不敢,也不能。剑无尘离去时那淡漠的眼神,已经成为了烙印在他们道心最深处的恐惧符文,让他们连动一下手指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的身体萎靡不振,道基受损,气息衰弱到了极点。但这些肉体和力量上的创伤,远不及精神层面的崩溃来得严重。
“我们……我们之前……到底是在跟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为敌?”万古佛主喃喃自语,他那万劫不磨的佛心,此刻布满了裂痕。他引以为傲的婆娑世界,在对方的“大道”定义下,脆弱得如同一个孩童的沙堡。
一位道祖苦笑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血液。他想起了自己最初降临时,对剑无尘说的那句话。
“自封元神,入我虚空道庭,镇压十个纪元。否则,死。”
多么可笑,多么狂妄,多么无知。
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就像一个蝼蚁,对着一颗即将撞向自己的恒星,发出了自以为是的审判。对方没有当场将他抹去,恐怕只是因为……他根本懒得在意一只蝼蚁的聒噪。
“他……甚至没有真正对我们出手。”始祖魔神的声音沙哑无比,“他只是……定义了我们的‘道’不如他,我们的‘道’就真的开始自我否定,反过来攻击我们自己……这是何等……何等的境界?”
“境界?”玄元始祖惨笑起来,“我们还在谈论‘境界’?我们与他之间,根本不存在‘境界’这个概念的对比。我们是在规则之内修行,而他……他就是规则本身!不,他甚至可以随手创造和修改规则!”
此言一出,所有道祖都沉默了。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力。他们曾经站在自己世界的顶点,俯瞰众生,执掌生死,自以为已经触及了“道”的终极。直到今天,他们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在一个巨大沙盘里,玩弄着沙粒的孩童。而剑无尘,是那个可以随时决定要不要推倒这个沙盘的“人”。
“我等……罪该万死。”一位道祖声音颤抖地说道。
“死?”鸿蒙道君摇了摇头,“对于他那样的存在,我们的生与死,有任何意义吗?或许,从始至终,我们这些所谓的‘至高存在’,在他眼中,就和路边的尘埃没有任何区别。”
“尘埃……”
这个词,让所有道祖的心都沉入了谷底。是啊,尘埃。他就是这么说的。他没有说谎,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股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笼罩了所有幸存者。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死、荣耀、修行……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那位白衣存在的……一念之间。而更可怕的是,对方可能连产生这个“念头”的兴趣都没有。
断崖之巅,罡风依旧。
剑无尘依旧静坐,智慧女神与剑灵伴其左右。
“你似乎,并不为刚才的胜利而感到欣喜。”智慧女神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风,试图触碰那颗即将彻底冰封的心。
“胜利?”剑无尘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一只大象踩死了一窝蚂蚁,这,能称之为胜利吗?”
智慧女神默然。她知道,他所言非虚。那百位道祖和漫天神佛,在他眼中,确实与蝼蚁无异。
“那创世神的黑暗面呢?”智慧女神换了个话题,“您击退了祂。
“击退?”剑无尘缓缓摇头,他终于转过头,第一次正视智慧女神的眼睛。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那似乎是……一丝凝重。
“我并未击退祂,祂是自己选择退去的。”
这句话,让智慧女神和一旁的剑灵都愣住了。
“怎么会?”剑灵忍不住问道,“主人您那一指,明明已经将祂……”
“我那一指,只是抹除了祂在那个维度、那个时间点上的‘存在’痕迹。”剑无尘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但我知道,祂毫发无损。祂只是借此机会,跳跃到了一个我暂时无法触及的更高维度。祂在观察我,也在试探我的底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战胜祂。或者说,用‘战胜’这个词,本身就是不准确的。”
智慧女神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以您的力量,难道还无法彻底抹除祂吗?”
“抹除?”剑无尘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超然的嘲讽,“我们谈论的‘不死不灭’,与祂的‘不死不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浮现出一缕微弱的混沌之气。
“道祖,乃至你们眼中的神佛,他们的不死不灭,是建立在‘规则’之上的。只要这个宇宙的根本规则不被摧毁,他们就可以借助规则修复自身,重塑道体,他们的真灵烙印在时间长河中,所以难以被彻底杀死。但说到底,他们依旧是规则的‘使用者’和‘维护者’,是系统内的最高权限用户。”
“可创世神,无论是光明面还是黑暗面,”剑无尘的语气变得无比深邃,“祂们的不死不灭,是因为……祂们本身,就是‘规则’的一部分。是编写这个宇宙系统的‘源代码’。你要如何杀死一段永远在运行,并且可以随时自我修改的源代码?”
“道祖死了,宇宙依旧运转。但如果创世神死了,整个多元宇宙存在的‘根基’都会崩塌。祂与‘存在’这个概念,是绑定的。只要‘存在’这个概念还存在,祂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智慧女神和剑灵的脑海中炸响。她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了敌人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那不是一个可以被“战胜”的对手,而是一个需要被“改写”的宇宙公理!
“那我呢?主人,我呢?”剑灵紧张地问道。
剑无尘看着她,眼神中的温柔又浮现了一丝:“你不同。你是‘终结’这个概念的化身,是‘无’的体现。你是唯一理论上可以克制祂的存在。但现在的你,还太弱小了。而我……”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东西。
“我……是一个异数。我既不属于‘存在’,也不属于‘虚无’。我是游离于系统之外的‘病毒’,也是唯一能对源代码进行攻击的‘程序员’。祂之所以退走,不是怕我,而是对我这个‘异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祂想研究我,理解我,最后……吞噬我。”
“所以,祂还会回来的。下一次,祂会带着对我的充分理解,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降临。”
剑无尘说完,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无尽的云海。
“而我体内这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也即将消散。届时,我将回归最纯粹的‘道’。那时的我,会比现在强大无数倍,但那时的我,是否还会记得你们,是否还会在意这诸天万界的存亡……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万钧巨石,压在了智慧女神和剑灵的心头。
在一切维度之上,超越了时间、空间、因果、逻辑……在那个无法被任何语言描述、无法被任何思维理解的地方——概念虚空。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没有过去未来。只有最纯粹的“概念”以一种不可名状的方式存在着。
“存在”的概念,“虚无”的概念,“生命”的概念,“死亡”的概念……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里有着其最本源的形态。
创世神的黑暗面,那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意志,此刻正悬浮在这里。祂刚刚在“沙盘”中的经历,化作了无数信息流在祂的意识中流淌。
“有趣……太有趣了……”祂发出无声的意志波动,“一个不属于‘存在’,也不属于‘虚无’的异数。他竟然能从更底层的逻辑,来定义我的‘败亡’……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到底是什么?”
黑暗面的意志充满了贪婪与渴望。祂意识到,如果能解析并吞噬剑无尘,祂将能摆脱与光明面的共生关系,成为真正唯一的、至高无上的“造物主”。
“下一次……下一次,我将不再试探。我会直接改写‘沙盘’的底层规则,让他引以为傲的‘道’,成为囚禁他自己的牢笼。哈哈哈哈……”
就在创世神黑暗面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时。
在这片概念虚空的另一个角落,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甚至连创世神黑暗面都未曾察觉到的“存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祂没有固定的形态,无法被形容。或许可以说,祂就是“观察”这个概念本身。
祂“看”到了剑无尘与创世神黑暗面的交锋,看到了剑无尘伸出的那根手指,看到了他从“无”中定义出“有”……
一股同样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意志波动,在概念虚空中轻轻回响。
“……有趣。”
这声“有趣”,与创世神黑暗面的贪婪和狂热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位棋手,在观看了无数个纪元的乏味棋局后,终于看到了一个不按常理出牌、让他提起一丝兴趣的新棋手。
祂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多元真界,穿透了本源真界,最终,落在了那个坐在悬崖边、白衣胜雪的身影之上。
这道目光,没有引起任何存在的注意,包括剑无尘自己。
仿佛,只是宇宙背景中,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参数,发生了一丝微小的变动。
而剑无尘,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体内最后一丝人性的余温,缓缓消散。他的面前,是翻涌的云海;他的身后,是担忧的女神与剑灵;他的头顶,是无尽的苍穹;而在那苍穹之上,更遥远的未知彼岸,一盘真正席卷一切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