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照着稿子念完了开场白，然后看向张胜利。
“张队长，你们县建筑队是老牌子了，你们先介绍一下方案吧。”
张胜利慢悠悠地站起来，肥胖的手掌在桌面上重重一拍，发出一声闷响。
他扫了一眼周秦，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话。
“各位领导，我们县建筑队的实力，全县人民有目共睹。盖一所学校，对我们来说，小菜一碟。”
他顿了顿，故意拔高了音量，话锋直指周秦。
“但是我今天得说句公道话。这盖楼，不是和泥巴，不是养猪。这是百年大计，关系到我们下一代娃娃们的安全！”
“让一群连图纸都看不明白的农民来盖教学楼？别到时候风一吹就倒了，砸死几个学生，这个责任，谁来担？他们担得起吗！”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技术员立刻爆发出哄堂大笑。
会议室里，几个教育局的干部也跟着扯了扯嘴角，看向周秦的表情，多了几分审视和怀疑。
钱师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就要站起来理论。
周秦伸出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胳膊。
他没有动怒，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他只是等到那阵刺耳的笑声渐渐平息，才不急不缓地站起身，走到了会议室前方的展示台。
他没有带厚厚的标书，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模型。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块青砖。
那块砖，朴实无华，颜色深沉，边缘整齐，透着一股子实实在在的坚韧。
他把砖稳稳地放在台上。
“这是我们自己烧的砖。”
然后，他展开了一张图纸。
图纸是用粗糙的牛皮纸手绘的，线条没有印刷品那么精美，但每一个结构，每一个承重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关于抗震的设计理念，在场的几个技术干部一看，呼吸都下意识地急促了几分。
周秦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张队长说得对，盖楼是百年大计，我们比谁都清楚。”
“我们石古大队，没有华丽的办公室，也没有油头粉面的技术员。我们只有全村老少爷们的一腔热血，和一颗用良心干活的心。”
他拿起那块砖，举到众人面前。
“我们用最好的材料，最实在的工艺。成本，比县建筑队低两成！”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周秦又扔下了一块巨石。
“质量，我们保五十年！”
“这栋楼，是我们石古大队全体社员，用乡亲们的血汗和良心做担保！它就是我们石古村的脸面！”
惊雷！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周秦这番话给震住了。
成本低两成？
质保五十年？
这在安阳县，不，在整个省的建筑行业，都是闻所未闻的条件！
张胜利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抽，那副趾高气扬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瞬间凝固了。
教育局的几位领导，脸上的表情也从审视变成了震惊，再从震惊，变成了浓厚的兴趣。
他们开始重新打量这个来自农村，却语出惊人的年轻人。
就在这时，坐在副局长旁边的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干部，不动声色地拿起一份文件。
他是教育局主管基建的马科长。
他看似无意地，将那份文件放到了张胜利面前的桌上，伸出的手指，在其中一行数字上，不着痕迹地轻轻点了一下。
那一行，正是这次工程总土方量的估算数据。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几乎一闪而过。
但周秦的余光，却像鹰隼一样，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心里瞬间拉响了警报。
有猫腻！
张胜利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显然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提示。
周秦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他等张胜利介绍完他们那份毫无新意、价格却高得离谱的方案后，才清了清嗓子，突然提高了音量。
“各位领导！”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被他吸引过去。
“为了保证这次招标的公平、公正、公开，也为了对国家的财产负责，我有一个请求！”
副局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说。”
“我请求，当场公开复核两家竞标方的工程量清单！尤其是钢筋、水泥、砖石这些主要材料的用量，一砖一瓦，都关系到孩子们的安全，更关系到国家的钱有没有花在刀刃上，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话一出口，马科长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张胜利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副局长和其他几个领导对视了一眼，见周秦如此坦荡自信，也觉得这个提议合情合理。
“好！就这么办！”
副局长一锤定音。
工作人员很快将县建筑队的标书清单递了过来。
周秦接过那份厚厚的清单，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的速度很快，手指在纸上划过，大脑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
会议室里，只听得到纸张翻动的“哗哗”声，和张胜利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突然，周秦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张胜利。
“张队长，我想请教一下。根据你们的清单，教学楼的地基部分，需要用到45号螺纹钢筋50吨。可按照我的计算，即便用最稳妥的框架结构，配合我们新配方的抗震混凝土，42吨就绰绰有余。多出来的这8吨钢筋，是准备埋在地下，等着几十年后升值吗？”
“还有，你们的水泥用量，光是主体墙面，就比标准用量虚报了将近15个立方米。张队长，你们县建筑队的水泥，是掺了金子吗？这么不经用？”
周秦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他没有用模糊的百分比，而是直接点出了具体的品类和精确到个位数的数据。
这种精准到可怕的计算，和无懈可击的逻辑，像两把锋利的刀，瞬间戳穿了张胜利和马科长联手吹起来的牛皮。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