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静室”的瞬间,外界的一切嘈杂都被隔绝。
沉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纯粹到令人发疯的黑暗与死寂。
李默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声音刚出喉咙,就好像被一层厚厚的海绵给吸走了,沉闷而无力。他甚至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这种感觉比身处震耳欲聋的战场还要让人心慌。
阿朵反应快,立刻从怀里摸出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也让他们看清了这间所谓的“静室”的真面目。
这里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干净得多。
地面和墙壁都是由一整块一整块的黑色岩石无缝拼接而成,光滑如镜,上面刻满了细密而诡异的符文,正是这些符文,吸收了所有的声音。房间中央,是一个直径近一米的圆形铁栅栏,下面似乎是某种排水系统。除此之外,墙壁上还挂着一些造型古怪的金属器械,擦拭得锃光瓦亮,与其说是刑具,更像是一家变态屠宰场里的工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药草味,混杂着一丝淡淡的、洗刷不掉的铁锈气息。
“我……我宁可跟外面那帮孙子打一架,也不想待在这鬼地方。”李默压低了声音,但在这诡异的静谧中,他的话语还是清晰可闻。他搓了搓胳膊,感觉这里的阴冷已经钻进了骨头缝里。
“别废话,快把影刺放下。”阿朵已经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让影刺靠墙坐下。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各种瓶瓶罐罐,开始为影刺处理伤口。影刺的状况已经差到了极点,若不是一口强大的意志吊着,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林烬靠在另一边的墙上,背后的石壁传来刺骨的寒意。他紧闭着双眼,试图调理体内肆虐的骨力,但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玉骨长老的力量太过霸道,与他自身的烬劫咒血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一股是精纯的骨修之力,另一股则是源自“烬海”的污秽之源。两股力量在他的经脉和骨骼中互相冲撞、撕扯,每一次碰撞,都带给他撕心裂肺的痛楚。
突然,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袭来。
林烬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软,直挺挺地朝着地面倒去。
“林烬!”
“林哥!”
阿朵和李默的惊呼声同时响起。他们冲过去,只见林烬倒在地上,全身剧烈地抽搐着,皮肤下的血色咒文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即将爆炸的炸弹。他的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双眼翻白,样子骇人至极。
他出事了。
而此刻,林烬的意识,正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海洋。
这里就是“烬海”的意志投影。
天空是灰色的,海洋是灰色的,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是死寂的灰色。无数残破的、扭曲的灵魂在海水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哀嚎。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悲伤、与憎恨,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淹没、同化。
“放弃吧……”
“挣扎……毫无意义……”
“融入我们,你将得到永恒的安宁……不再有痛苦,不再有责任……”
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钻入他的脑海。这些声音充满了诱惑,它们承诺着解脱,承诺着终结一切的苦难。林烬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被一点点瓦解,他想起了棺材铺里妹妹那瘦弱的身体,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的疲惫与杀戮,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意涌上心头。
或许……就这样沉沦下去,也不错。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现实世界里,阿朵的举动,成了拉住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怎么办?怎么办?”李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想按住林烬,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阿朵看着林烬痛苦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在白骨桥上,林烬是如何从幻境中挣脱的。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扑到林烬身边,不顾他身上那股狂暴危险的气息,凑到他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
“林烬!你给我醒过来!你忘了你妹妹了吗?林曦还在等你!”
“你说过要治好她的!你说过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你难道要在这里当个懦夫吗?”
“她还在等你回家啊!”
“林曦”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横贯天地的惊雷,狠狠地劈进了那片灰色的海洋。
正欲沉沦的林烬,意识猛地一震。
他看到,在那片灰色的绝望之海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林曦。她背对着他,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那幻象中的一句低语,却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瞬间刺穿了林烬的心脏。
不!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最偏执的爱与执念,轰然爆发!这股力量,不属于骨力,不属于咒血,它只属于林烬自己!
“滚开!”
他在自己的意识之海中,发出了惊天的咆哮。
那原本要将他吞噬的灰色海洋,竟被这股纯粹的意志,硬生生地逼退了一寸!虽然只有一寸,却为他撕开了一道喘息的口子。
林烬没有试图去对抗整片海洋,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只是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意志凝聚成一个坚固的“锚”,死死地钉在这片海洋的中心,为自己守住最后一方清明的净土。
他不再被动地被海水淹没,而是开始主动地去感受这片海洋。他感受到了它的饥饿,它的痛苦,它的不甘……他猛然意识到,这所谓的“烬劫咒血”,或许并非纯粹的邪恶。它更像是一个被囚禁了无数岁月的灵魂集合体,被“烬海”奴役着,永世不得超生。它渴望吞噬,或许只是因为它本身,正在被更恐怖的存在所吞噬。
这个认知,让他对自身诅咒的理解,迈出了微小但至关重要的一步。
现实世界中,林烬剧烈的抽搐缓缓平息下来。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林哥!你醒了!”李默喜极而泣。
阿朵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已经湿透了。
林烬挣扎着坐起身,虽然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但他的眼神却变得异常明亮。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只石化的左臂,心中第一次没有了憎恨与恐惧,反而生出了一丝复杂的怜悯。
就在这时,一个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声音,打破了静室的死寂。
嗒。
嗒。
嗒。
声音的来源,正是房间中央那个黑洞洞的铁栅栏排水口。
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一点一点地,爬上来。
三人脸色剧变,死死地盯着那个排水口,那“嗒嗒”声,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他们的心脏上,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