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攥着砖头,从工地出来,门卫躲得老远。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吧,你强,就没人敢欺负你。你撒泼打滚去砸玻璃,没人敢制止你。
你文明,你谦卑,忍让,贤淑,良德,好了,所有人都欺负你!
你不能像女人那么柔弱,你要像男人一样,彪悍地活着。
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静安的心里,一遍遍地告诉静安,你要像男人一样,彪悍地活着,谁敢欺负你,你就以牙还牙!
静安从工地走出来,丢掉砖头,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她在大街上嚎啕大哭,她恨自己,当年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万恶不赦的混蛋!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
这个世界,谁能帮她呀!父母,还要做生意赚钱,养家糊口。再说,父母都已经年纪大了,自身难保,怎么保护她?
还有谁,能帮她?李宏伟吗?借钱可以,其他的不行。
葛涛呢?让他揍九光可以,其他的,没用。
要不然,让葛涛找人,把九光做了?
静安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葛涛不是傻子,他比谁都狡猾。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命搭上。
怎么办?
静安好像认识很多人,但跟九光的恩恩怨怨,谁也帮不上她,除了靠自己。
静安在大街上哭了很久,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定睛一看,对面,不是法院的大门吗?
静安决定找崔书记员,先起诉要孩子,再跟九光战斗到底!
进大院的时候,有人拦着静安,说:“这是啥地方啊?你就往里乱闯?”
静安一回头,那人看到静安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里竟然露出胆怯。
门卫室的窗户开着,说:“过来,签个名。”
以前没这规矩,现在有这规矩了,只要让静安进去就行。她签了名。
门卫室的大爷,忽然看了静安一眼,说:“呀,你的字,挺好看呢。”
静安没说话,推着自行车,去了办公大楼。
这地方,她来了多少次?已经记不住。
每次来这里,事情都是不一样的,这次,静安要起诉九光,争回冬儿的抚养权。
崔书记员的办公室里,这天坐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静安认识,是金嫂。
金嫂看到静安,也愣住。
金嫂把静安拽到走廊上,低声地说:“你咋来了?”
静安说:“办点事。”
金嫂说:“你不都和九光离婚了吗?咋地,你们要复婚?”
静安说:“别管我的事儿了,你咋来了呢?”
金嫂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好意思,她讷讷地说:“我想跟我们家那个老爷们,离婚。”
静安说:“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你那婚姻,早就名存实亡,早该离!”
以前,静安就从金嫂嘴里得知,金嫂的老爷们,跟金嫂除了生孩子,就不会到一起,她老爷们喜欢男的,趴厕所也趴男厕所。
这个男人还在外面耍钱,输了钱,金嫂用自己出摊挣的,帮他还账。
金嫂说:“你办你的事吧,我的事办完了,我走了。”
静安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女人出来,静安才走了进去。
崔书记员端详静安的脸,说:“又跟前夫打架了?”
一句话,静安的眼泪又被勾出来。
静安说:“我每次接孩子,都要受到他的羞辱,他往我身上泼脏水,扣屎盆子,还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我这次跟他拼了,用斧子砍他——”
对面的女职员连忙站起来,说:“哎,别说了,喝点水——”
过去的女职员不在,还是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年轻的女职员。
女职员倒了一杯水,递给静安。
女职员低声地说:“这是办公室,不能啥话都说。”
静安一下子明白了,她也完全恢复了理智。
崔书记员看着静安:“这婚姻,咋把你变成了这样——”
崔书记员想说,过去,你是温柔的,娴静的,现在,你就像个泼妇……
水杯有点烫,静安把水杯放到桌角。
她看向崔书记员:“崔哥,你给我想个办法吧,我怎么才能摆脱我前夫周九光?”
崔书记员摇摇头:“这问题太大了,你今天来,就是问这个?”
静安说:“我想起诉,要回女儿的抚养权。我现在有证据。”
崔书记员说:“都有什么证据?”
静安说:“三十儿的时候,九光喝醉,把冬儿丢在大街上,差点冻死,冻得身上都是伤,他失职,不配做我女儿的爸爸。还有,我现在买房子了,也有工作。”
崔书记员让对面的女职员记录。
女职员问静安:“什么工作?”
静安说:“出摊,卖冷面。”
女职员说:“一个月能挣多少?”
静安说:“五百多块。”
崔书记员说:“小周把孩子丢的那件事,是个大事。现在,你房子也有了,也有一份正经的工作,抚养权要回来,没啥问题。”
静安听到崔书记员这句话,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静安说:“崔哥,可周九光总是来我家捣乱,到我家门口撒野,让我用斧子——我该咋办,就是要回来孩子,我估计他也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到我家作,就是我带着我闺女跑,他会去找——”
静安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气愤。
静安说:“说一句实话,我真想跟他拼命,豁出去,命不要了,也要跟他痛快地打,可是,我不能不在意我闺女,我闺女就在身边,可周九光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想看我痛苦,他就高兴,他就是个死变态!”
崔书记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到桌上,盖上茶碗。
崔书记员说:“你坐下,喝杯水,消消气,冷静下来,再慢慢说。”
静安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端着女职员给的那杯水。水杯在她手里转动着。
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围城,找不到突围的路,找不到哪里是门。
崔书记员叹息一声,说:“你前夫那个人,是有点隔路,跟一般人不一样,他脑袋是不是受过刺激,去没去医院查过?”
静安说:“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他精神不正常,平常跟别人说话,还没什么,一看到我,就开始污言秽语,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有,他又不让我看孩子,总是用孩子掐着我的脖子——”
静安想起上次,九光要掐死的一刻,她脸色顿时惨白。
崔书记员发现静安的变化:“你怎么了?”
静安把这件事,跟崔书记员说了。
崔书记员说:“你怎么不报警?”
静安说:“当时没想到,过了几天想到了,可也没用了,谁能证明他要掐死我?我女儿在旁边,可她才多大呀,谁能相信她的口供?再说,警察来了,不把孩子吓坏了吗?”
崔书记员说:“你呀,也不懂法。”
静安说:“崔哥,就算我报警,警察来调查,也能证明他掐我了,可我没死,我也没有大伤,周九光顶多进拘留所待两天,就又出来了,我们的俩事情还是没解决,他出来还会报复我——”
崔书记员说:“那你就把他送进去,多待些日子——”
崔书记员说到这里,不说了,对面的女职员看了崔书记员一眼,也不说话。
法院门口,崔书记员骑着自行车,从院子里出来,在街上骑着。他觉得,身后好像一直有一辆自行车,跟着他。
崔书记员蹬着自行车,骑上南湖路。这条路,人少车少,有点荒僻。
后面的自行车也跟了上来。崔书记员一回头,看到骑着自行车的是静安。
崔书记员说:“你跟着我干啥?”
静安说:“我想请你帮我出个主意。”
崔书记员下了自行车,他打量静安,他同情这个女人,也可怜她。
崔书记员说:“用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你要用脑子。”
静安忽然想起,拘留所苏兰大姐的话,用暴力,只能把自己送进去,要多用脑子——
静安说:“崔哥,可我不知道怎么用脑子,你告诉我,怎么用脑子?”
崔书记员说:“我再告诉你,成啥了?”
静安说:“现在你是我哥,不是崔书记员,崔哥,你就告诉我吧,我没什么文化,也笨,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摆脱前夫的纠缠!”
崔书记员看着静安,忽然低声地说:“你砍他杀他,你也要坐牢,孩子咋办?你要用巧劲收拾他——”
崔书记员随后又说:“小陈,这个世界上,凡是烂人,都有一个办法对付他,只是,你没有找到办法而已。”
静安听见崔书记员的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能行吗?这也太难办了吧?
静安说:“崔哥,还有别的办法,摆脱他吗?”
崔哥很干脆地说:“有!”
静安惊喜地急忙问:“啥办法?”
崔哥说:“我怕你办不到。”
静安说:“你说吧,我能办到。”
崔哥说:“不要孩子,远走高飞,小周就拿你没办法。”
静安像泄了气的皮球,眉头皱了起来,说:“崔哥,我不能不要孩子,我要想不要孩子,我早走了。”
崔哥说:“女人太感情用事,成不了大事。”
静安说:“我没想过成大事,我就是想把女儿接到身边,让她安稳地长大,接受最好的教育——”
崔哥说:“那你当初离婚的时候,为什么不要孩子?”
静安吃惊地看着崔哥:“你知道的,我要不来。”
崔哥说:“你看,离婚的时候你要不来孩子,离婚后,你要孩子也未必顺利——”
崔哥走了之后,静安一个人,在马路上推着自行车,想着崔哥跟她说的话。
怎么才能找到,把九光送进去的证据呢?
崔哥让她跟九光复婚,一点点地找证据。
这她办不到,好不容易和九光离婚了,还要跟他复婚?那岂不是又入狼窝。
复婚这条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走,她宁可跟九光同归于尽,也不会走复婚那条路。
怎么才能带着冬儿,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受到九光的纠缠呢?
静安已经起诉,跟九光争夺冬儿的抚养权。
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把冷面摊支起来,要不上面下来人调查,她的冷面摊还没开呢,这对她很不利。
想到九光,她心里被恨意充满。甚至什么都不想干,就想撂片儿,不打好上来。
但是不行,生活还得继续,她还得继续往前奔,她不能因为一个周九光,就把自己的一生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