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光这些天,没有时间来骚扰静安,他忙着干他的大事业呢。
老谢调令下来之前,给九光打传呼,说修路的事情差不多了,临江街,从南湖路黑鱼泡那里,一直修到老坎子码头。
九光高兴坏了,这要是拿下这个项目,他立马就抖起来了。
那家伙,噗噗丫丫的人群,一直从黑鱼泡到老坎子,谁看不见他指挥着千军万马,在修路呢!那多牛啊?安城人都知道了。!
再说,他也能赚得腰包鼓溜,人强马壮,马上就买个大哥大,也整个皮包,掖在咯吱窝下,立马从开四轮子的,变成了开捷达的大老板。
到时候,他也把头发全部往后梳,弄个大背头,擦上头油,锃亮的,到哪儿,别人不高看一眼呢?!
老谢让他去某局,找一位高先生,他负责修路的项目。
九光把自己打扮立正儿的,骑着摩托,去找高先生。
摩托是新买的,小茹给擦得锃亮。他骑上新摩托,不禁想起那辆旧摩托,被静安砍得都是刀痕。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不过,静安还是他心里一根刺,他故意骑着摩托,从静安门前的那条街道上,飞驰而过,看到静安的大门,关得很严。
但看不到门锁。因为门锁在里面。
台阶上有水,水干得差不多了,大概是静安之前洗衣服,倒的水吧。
他骑着摩托,意气风发地去了局里找高先生,还不错,他很幸运,找到了。
高先生对九光很客气,还给九光递烟。
九光有眼力见,马上掏出一盒好烟,恭敬地递给高先生,又拿出打火机,殷勤地给对方点上烟。
这好烟,九光自己舍不得抽,太贵了,他都是敬烟的时候,才会掏出这盒烟。
高先生笑笑,抽了一口烟,打量九光两眼,一点头,让九光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高先生淡淡地说:“你和老谢,是啥关系?”
九光说:“那是我亲哥,我二大爷的家的我堂哥的——”
高先生坐在九光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九光撒谎。就跟猫戏弄老鼠一样。
九光的皮鞋是普通的皮鞋,裤子也没有牌子,高先生一身名牌,还让你觉得都是普普通通的,不像九光一身锃亮,反而显得有些廉价。
高先生也不戳穿九光的谎言,但是,也不截住九光的话头,由着九光说。
后来,九光自己都说不下去。他想,以后再来这种高级的地方,先在楼下想好怎么说,再上来,要不然,多丢脸呢。
九光连忙欠起屁股,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高先生倒水。
高先生用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桌面,眉毛往上抬了抬,眼睛似乎都没有看向九光,他轻声地说:“你有多少资金?”
九光心里琢磨了一下,连忙说:“十,十个——”
九光使了一个大劲,说出这个数,他现在存款,没有多少。
工程款落到九光手里,他平常就吃喝玩乐,花钱大手爪子,不剩什么。
最后一笔尾款,还是静安帮他要出来的,也花得差不多了。跟男人吃喝玩乐,领女人买衣服,买首饰,哪样不是一笔大的开销?
没有了静安,他的钱口袋倒提溜,虽然挣钱,但花钱也大,剩到手里的,没多少玩意。
高先生一听九光这句话,嘴角往下面牵了一下,好像牙疼似的。
其实,他是想笑,但他忍住了,毕竟是老谢打发来的人,怎么也要给两分面子。
高先生说:“十个,不少了,不少了——”
高先生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他心里好像在琢磨什么。
九光大气不敢出,屏息静气地,等待人家赏他一口饭吃。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声音很响,好像敲在九光的心尖上,让他焦虑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对了,哪句话说错了。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
九光头顶的墙上,还有一副对联,写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高先生忽然抬起目光,斜着眼睛抹哒九光一眼,目光落在墙上的对联上。
高先生说:“我们这个项目,可能不太适合你,不如,我再给你找个项目——”
九光一愣,心里失望,但脸上不能表现出来,连忙客气地说:“高哥,咋不适合我呢?嫌我钱少啊?”
高先生淡淡地说:“你有公司吗?有资质认证吗?还有,这个工程拿下来,最低要80个保证金,你能拿出来吗?”
九光在工地干了一年,这些名词,他心里都懂,公司?他当然没有。但他有办法,挂靠到四建,不就行了吗?
听说,葛涛也是挂靠到四建的,不过是比他早几年罢了。
资质认证,不用他管,他只要挂靠到四建门下,这些东西都有了。只不过,要给四建交管理费,需要交多少,他暂时还不清楚。
难住九光的,是这个保证金。
九光说:“这么多吗?”
高先生说:“那当然了,这些还不一定够呢。”
九光有些傻眼,他以为修路跟盖楼差不多,不需要什么资金,顶多有个两三万,就够给瓦工开一个阶段的工资。
没想到,需要80个,这也太多了,就是姐夫家的楼,还有他的楼,都去贷款,也贷不出这么多的钱。
九光只好站起来,离开办公室。站在门外,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看看人家高先生,人家穿的是啥,那腰带,那皮鞋,那衬衫,那夹克,看着不起眼,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啊。
看人家烟灰缸里的烟头,那比自己敬给他的烟,还高级呢。自己那烟,估计人家平常都不稀罕抽,自己还当宝一样,稀罕吧嚓地敬给人家,真是土,土到家了。
从楼里出来,他回身往楼里看。
楼也不起眼,是过去那种二节楼,一栋旧楼,估计有几十年了,这楼,也该推倒重盖。
等将来他有钱了,就把这栋楼推倒重盖。
可是,他又有点不甘心,这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骑着摩托往回走的时候,忽然来了一股风,顿时把九光的大背头,吹得东摇西晃,完全没了头型。
九光又从静安的门前,骑着摩托过去,看到静安门前还静悄悄的,院子里也静悄悄的,门前淌出的水,都已经干了,只留下两道干涸的印记。
4、
长胜这些天,生意不错,甚至越来越好。
这座塞外小城,一旦过了漫长的冬季,人们都出来做小买卖。当然,长胜来的客人,不是做小买卖的,都是做大生意的。
葛涛得到一个赚钱的好机会,打算跟李宏伟好好聊聊。
这个好机会,还是静安那天晚上在长胜,在谭哥和祁少宝的包厢门外,听到的。这些天,葛涛开始撒下人马,找门路,终于有点眉目。
可是,这些天,李宏伟不怎么上亮子,葛涛只好给李宏伟打电话。
电话通了,葛涛说:“给你配大哥大是干啥的?那是摆设吗?”
李宏伟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要不然我挂了?”
葛涛说:“你是长胜的老板,忘记了?咋不守铺儿呢?你这是在哪儿呢?还不来上班?”
李宏伟说:“不想去,累,想再睡一会儿。”
葛涛说:“昨晚累住了?”
他忽然笑起来,说:“你累也白累,你那地不好,盐碱地,不长庄稼!”
李宏伟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话音未落,电话挂断。
葛涛再给李宏伟打过去,大哥大关机。
混蛋玩意,这么不着调呢?
葛涛骑着摩托,去了李宏伟的楼上,上楼就敲门,当然,他不用手敲门,他用脚踹门。
房间里,李宏伟一听这“敲门”的动静,就不是好人。
打开门,看到葛涛,他什么也没说。
葛涛开门走了进去,鼻子抽了一下,说:“什么味呀?你真病了,喝汤药呢?这么严重?”
葛涛看到电视旁边的鱼缸,走过去,伸手就要到鱼缸里捞鱼。
李宏伟说:“别手欠,到我这里你是客,不守规矩滚蛋!”
葛涛见李宏伟一直拉着脸,就试探着问:“咋地了?田小雨没伺候好你呀?要不然,咱哥俩去洗浴中心,来个一条龙服务,保管你得劲儿。”
李宏伟说:“滚犊子,你跟静安处呢,还到外面扯犊子?”
葛涛耸了下肩膀,说:“她不跟我处了,我也不得意她了,那我还为了她,一辈子不找女人呢?”
李宏伟说:“你这样的,也没人愿意跟你处,你呀,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葛涛说:“我要是想结婚,那不是一分钟的事吗?还难吗?”
李宏伟往葛涛身下踅摸,说:“一分钟?”
葛涛上去,用拳头捶着李宏伟,说:“你才一分钟呢,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
李宏伟架着两条胳膊,往外搡葛涛。他说:“滚蛋,别往我身上贴,你还有正事儿?”
葛涛说:“真有正事,不过,我看你这鱼缸挺好,搁哪买的?”
李宏伟说:“你买不着,我老丈人送我的。”
李宏伟走到鱼缸前,捏了一点鱼食,缓缓地往鱼缸里洒。
小金鱼们看到鱼食下来,都往李宏伟的方向涌来。
葛涛看见高兴,说:“我也喂它们——”
李宏伟用腿挡葛涛,说:“一边去,你万一喂多,金鱼该撑坏了。”
葛涛说:“那咱们说正事吧,我有个大项目,想跟你一起干。”
李宏伟说:“先打住,你干啥,别带上我,我也正有事儿跟你说。”
葛涛说:“先来后到,我先说——”
李宏伟说:“我不干了,从今天开始,正式不去长胜。”
葛涛的嘴正张着,一听李宏伟说这句话,他愣住了,一张嘴就那么张着,能塞进去一个金鱼。
李宏伟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收拾沙发,收拾茶桌上的书本,把葛涛推到一旁。
李宏伟说:“这念头我想了很久,之前就想跟你说,但当时长胜有困难,我那时候走,不仗义。现在长胜客人多,生意好,我这回走,就没啥说的。”
葛涛两只眼睛卡吧卡吧,说:“宏伟,谁高价请你去?”
李宏伟说:“谁也请不动我,我是回家,跟老爷子跑长途大货。”
葛涛说:“那能赚多少钱?没意思啊?”
李宏伟说:“赚钱多,就有意思啊?舞厅这行,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一定啥时候,就抄家伙打起来。”
葛涛发现,李宏伟说的是真的,不是开玩笑。
葛涛冷冷地斜睨着李宏伟,说:“哥,你就真看我热闹,不帮我了?”
李宏伟说:“少扯那没用的,今天你说出大天来,我也不干了!房子给你用到月底,从下月开始,我收房租。”
李宏伟拿着鸡毛掸子,开始扫墙上的挂钟。
葛涛一把抢过鸡毛掸子,扔到一旁,挑衅地说:“你想撤就撤呀?不好使,我不让你走,你就走不了!”
李宏伟说:“给你脸了?我用你允许吗?我想不干就不干!”
李宏伟回身去捡鸡毛掸子,葛涛扑上去,要把李宏伟摔个跟头。
葛涛说:“今天,你要是把我摔倒,我就放你走!”
李宏伟被葛涛压在身下,一骨碌就把葛涛摔到一旁。
两人在房间里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吵架。
葛涛说:“这回真是个大项目,我就指这个生意呢,做了这个生意,我从此就走上正行,你可倒好,临时撤梯子,我下不来,我不找你找谁?”
两人打架,一下子把鱼缸踹碎了,不知道两人谁踹的。
李宏伟一个高蹦起来,看着葛涛,气愤地说:“这回惹祸了,这是田小雨的爸送来的。”
葛涛说:“别装了,啥破鱼缸啊?到外面就买一个。”
李宏伟说:“你啥也不懂,这鱼缸代表的东西太多了,你呀你呀,惹祸了!”
葛涛说:“那赶紧到外面买一个一样的。”
两人开始拖地的拖地,捞金鱼的捞金鱼。又连忙骑着摩托,到商店买个一样的,捧回家,放在原位。
田小雨这天中午没有回来,跟李宏伟打过电话,说去办点事,晚上回来跟李宏伟说。
幸亏没回来,要是回来,两个男人就会被田小雨骂个半死。
两人坐在沙发上,泡了两碗方便面。
等方便面的时候,李宏伟问:“到点啥项目啊?”
葛涛说:“大项目,这回,咱哥俩就发了。”
李宏伟说:“到底是啥呀?你自己不能做吗?”
葛涛说:“有朋友给我的消息,现在临江街那条路,要修路,这要是弄到手里,咱俩就富得流油。”
李宏伟说:“你自己整吧,何苦拉上我,分我一半呢。”
葛涛说:“这么好的事,我能把你落下吗?那我葛六子成啥了?我挣钱,兄弟必须跟我挣的一样多,我才觉得有意思。”
李宏伟说:“别扯没用的,说正事,为啥找我?”
葛涛笑了,眯缝着细长的眼睛,掏出烟,讨好地递给李宏伟。
李宏伟不抽,说:“你也别抽了,田小雨不喜欢烟味。”
葛涛说:“你看看你这熊样,妻管严!”
李宏伟说:“快说,一会儿面泡好,我就不听了。”
葛涛忽然长叹一口气,说:“我名声不好,要不到这个项目,要是你去要,这个项目肯定到手。”
李宏伟狐疑地打量葛涛,说:“我认识谁呀?谁认识我呀,我咋能要来?”
葛涛说:“这个项目,老谢有门路,能整到手,但老谢不会给我,可你去要,就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