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胜舞厅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有痛苦,也有快乐。
在这里,打架斗殴时有发生,但这里有吃的有住的,有工作,能挣到钱。
这里也有友谊。
这里的人比较直接,除了刘艳华偶尔使点小手段,其他人多是直来直去的性子。
静安修改好了小说,跟二平去了一趟文化馆,在文化馆遇到了教过静安唱歌的韩老师。
韩老师询问静安有没有报名,参加春节的青年歌手大赛,静安说已经报名了。
韩老师很高兴,鼓励静安唱歌,唱出好成绩。
车老师给静安看了小说,又提出几点修改意见,静安和二平就从文化馆出来。
二平的诗歌,李老师觉得不错,不需要修改。
二平很高兴:“静安,你也写诗歌吧,别写小说,太累,总修改,多麻烦。”
这样的话,二平说过几遍了,静安笑笑,说:“我就想写小说,别劝我。是我的好朋友,就帮我想办法,怎么能把写小说变成轻松的事。”
二平笑了:“行,行,不劝你,以后你写完小说,我先看一遍,有问题我就跟你说。”
静安写小说比较快,有时候一夜就写出一篇小说,熬出两个黑眼圈。
只要二平看完小说,觉得好,静安觉得累点也值得,也是快乐的。
有时候,二平觉得不好。静安觉得二平说得不对,就拿去给车老师看。
车老师的意见,多数和二平的意见不一样。
不过,只要二平说到的地方,静安都会做一些修改。
静安写了小说《离婚》,《打架》,还写了小说《劫持》。
每次静安把小说拿到文化馆,送到车老师那里,那个写诗歌的李老师都会跟静安开玩笑。
他说:“你写的是不是真事啊,细节怎么写得那么详细,那么逼真?”
静安笑笑,不说话。生活和小说如果是一回事,那该多好啊。那就轻松多了,写完小说,这一页的痛苦就算是翻过去。
静禹放寒假了。
静安买了两条鱼,买了一兜苹果和一兜梨,坐着三轮车回娘家。
一到家,就被父亲骂了。
父亲说:“你看看你,谁像你一样,一个女的坐着三轮车招摇过市,还是离婚的女人,让邻居看见多磕碜!”
静安因为买的东西太沉,她拎不动才坐的车。她平常省吃俭用,哪舍得坐车?
静安说:“我坐我的车,谁愿意看谁看,磕碜啥呀?”
父亲说:“你不嫌磕碜,这一家子人都跟你丢磕碜!”
静安说:“行,那我以后就少回来,不给你丢人。”
父亲又觉得自己说的话重了,可他心里也有气,忍不住地训静安。
父亲说:“一天挣点钱多不容易,可你还乱花,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再说你买这么多东西回来,还坐着车回来,邻居会怎么看你?
“谁家能一起买这么多东西啊,会认为你不是好道来的钱——”
被父亲劈头盖脸地训,静安心里委屈,她也知道父亲不是因为这个训她,是因为她离婚,丢了他的面子。
是因为她在舞厅唱歌,丢了家人的面子。
静安忍耐着,因为弟弟静禹回来了,她不想这么摔门而去。
做好了鱼,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母亲说起姨妈家的表弟要结婚的事情。
静禹说:“你们明天先去吧,我晚上和我姐去。”
母亲回头看了静安一眼,说:“静安别去了,亲戚都知道你在舞厅工作,我们都跟着你抬不起头——”
静安的眼泪滴落下来,她没说话,把饭碗轻轻地往桌子里一推,放下筷子。
眼泪砸在手背上,她推门而去时,眼泪掉落在风里。
她就是想唱歌,想挣钱,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挣一点钱。
她要买房子,要回女儿的抚养权,她做的没毛病,可为什么连家人也贬低她呢?
父母的反对反倒激起静安的斗志,你们不喜欢我,那我就不用你们喜欢。
你们觉得我丢你们的人,那我就不再回去。
可我想走的路,谁也拦不住。
静安在歌厅里唱歌,很少去服装店。即使去服装店,也是陪二平买衣服,或者是给冬儿买衣服。她自己两套衣服能穿一年。
她也从来不做头发,不染头发,就那么长发垂肩,除了换了两个麦克风,她很少买物品。
她把唱歌挣来的钱都积攒起来,准备买房子。
买到房子,自己的小说再一篇篇地发表,那她算不算有名有利了?是不是就有足够的力量,去要回冬儿的抚养权?
静安下一次去看冬儿,是在一周后。她没有再找文丽和宝蓝,连二平也没有找。
谁都不欠她的,别人没有义务陪着她去看冬儿。她决定自己去面对。
人生的路还长着呢,谁能总陪伴你?必须一个人面对。
这一次,她给冬儿买了新书包。上次,她看见冬儿的书包上也有油污,还有爷爷抽烟落下的烟灰。
静安到商店买了一个儿童用的书包,上面有个花仙子的图案。冬儿肯定喜欢。
她想象着冬儿背上新书包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静安进了冬儿的幼儿园,直接跟老师说:“我就站在窗外看看冬儿就走,不会太久,就是给我闺女送点吃的,还有书包。”
老师已经认识静安了,她说:“真的很抱歉,冬儿的爸爸叮嘱,不允许你来看冬儿——”
静安说:“行,我也不难为你,那我就在门口等冬儿放学,我跟冬儿说上一句话。”
那天下午,冷风呼啸,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静安冻得两只手抄着袖,在雪地里来回地走动取暖,即使这样也冻得浑身冰凉。
幼儿园的园长,也就是幼儿园的老师,看到大门外静安一直没走,她不忍心。
园长披着大衣跑到门外,对静安说:“要不然这样,你和冬儿到后屋的厨房说一会儿话,完了你就走,行吗?”
静安连忙跟老师道谢。
在幼儿园的后厨房,做饭的大娘笑着说:“冬儿可聪明了,会背唐诗,会做手指操,冬儿,给你妈妈表演一个。”
冬儿不用静安吩咐,就背起唐诗。她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说:“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冬儿有很多字,还咬不准呢,但她背诵得极其认真。
静安看着女儿,花朵一样在她面前开放,她想起以前照顾过冬儿的魏大娘,还有魏大娘的孙女花儿。
静安要跟女儿在一起,无论多么艰难,她都要跟女儿在一起,陪伴女儿长大。
静安给冬儿鼓掌,剥了一块糖,放到冬儿的掌心。
静安说:“糖虽然好吃,但不能多吃,要不牙齿会疼的。”
冬儿懂事地点点头,把糖含在嘴里,不嚼,慢慢地含着。
这一点,冬儿跟静安不一样,静安急性子,糖到了嘴里,忍不住就嚼,想让嘴里的甜味更浓一些。
冬儿却不,只是含着糖,一直含着。
她在静安面前做手指操,两只白嫩嫩的小手,像两只蝴蝶一样,在静安面前翩翩起舞,静安的眼角总是被女儿的天真乐观感动。
分别的时候又到了,静安叮嘱冬儿:“别在爸爸和奶奶面前提起我。”
冬儿睁着两只怯生生的大眼睛,说:“大姑呢?”
静安说:“可以跟大姑说。”
孩子也需要倾诉啊,她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人说说,可她又不敢,说了,奶奶会骂妈妈难听的话,冬儿听见那些话,心里无比难过,爸爸也会骂——
静安说:“冬儿,我们做个游戏,等七天后,妈妈还会来看你,每隔七天,妈妈都来看你。
“到时候你教妈妈背唐诗,教妈妈做手指操,妈妈笨,没学会,你别骂我——”
冬儿忽然伸手搂住静安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冬儿不骂妈妈,冬儿喜欢妈妈——”
静安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不敢在冬儿面前掉泪。
从幼儿园出来,静安到外面买了两兜水果,又回了一趟幼儿园,一兜水果送给幼儿园的园长。一兜水果,送给后厨做饭的大娘。
做饭的大娘,是园长的妈妈。
大娘说:“你放心吧,冬儿放到我们幼儿园,我和我闺女会照顾好她的。你想什么时候来看冬儿,你就来看,孩子想妈妈,多可怜呢——”
静安感动地说:“谢谢你大娘,看不到女儿我难受。冬儿看不到我,会认为我不要她了,她会觉得自己不够好,会自卑的,所以我一定要来看她——”
大娘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离婚是迫不得已——”
静安从幼儿园出来,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一周能去看一次冬儿,冬儿就不会认为妈妈抛弃了她。
每周都能顺利地看到冬儿,静安的心情好了很多,在舞台上唱歌,她的情绪也很饱满。写小说的时候,也更有了动力。
她写的小说《女儿》,车老师看完,大男人用手背抹掉溢出眼角的泪水。
车老师说:“静安,你很有悟性,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放弃写作。写作,是我们普通人生命中的一盏灯,心里有文学,什么时候你都不会孤单——”
静安记住车老师的话,她也渐渐地感到,她离不开写作了。
在写作的时候,她忘记了九光对她的伤害,忘记了思念女儿的痛苦,忘记了父母将她拒之门外的锥心之痛。
只要是开始构思小说,她就完全封闭了外面的世界,一心一意地在心里勾画小说里的每一个细节,人物的每一句对白。
外面的一切,都无法干扰她,也无法再伤害她——
只是,从小说里出来,她还要面对现实的生活,以及现实的困境。
春节前,青年歌手大赛会如期举行,静安对这次的比赛,总是心有忐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