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把剑给我。”
苍老、平淡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却让潭底的淤泥都翻涌了起来。
叶真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神魂深处传来的撕裂剧痛,都比不上这五个字带来的冰冷寒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那柄光芒黯淡的青冥剑横于胸前。法力早已枯竭的丹田内,九转金丹艰难地转动着,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防御姿态。
逃?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
在这道身影面前,空间仿佛失去了意义,逃跑只是个笑话。
硬拼?
更是以卵击石。
可青冥剑,是他穿越至今最大的依仗,是他的道,他的根,是他的一切。交出去,比杀了他还难受。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叶真强行咽下,沙哑着开口,声音因极度的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前辈是何人?你口中的‘棋局’,又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无法拒绝。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哪怕只是一息,同时,他要弄明白,自己究竟卷入了怎样一个恐怖的旋涡。
那麻衣老者对叶真的戒备与质问,没有流露出丝毫在意。他甚至没有看叶真,只是那双仿佛蕴含着星空的眼眸,淡淡地扫过这片狼藉的地宫。
而后,他随意地,挥了挥那宽大的麻布袖袍。
仿佛只是拂去衣角的灰尘。
刹那间,让叶真毕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时间,仿佛开始了倒流。
那肆虐不休的能量风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温顺得如同绵羊;那些崩塌的墙壁、碎裂的石柱,发出了“咔咔”的声响,碎石与尘埃倒卷而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愈合、拼接,恢复成了原样。
就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魔气,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弹指之间,天翻地覆。
这……这是什么手段?!
言出法随?扭转乾坤?
这绝不是元婴期修士能拥有的力量!元婴期,掌控一丝天地法则,也只是“借用”,而眼前这位,分明是在“创造”与“修改”!
叶真的心脏狠狠一抽,一种源于生命层次的巨大差距,让他连反抗的念头都几乎无法升起。
“我是谁,不重要。”老者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叶真身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至于棋局……你只需要知道,城外那些东西,不过是棋盘上洒出的几粒尘埃,算不得棋子,清理掉便是。”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穿透了叶真的身体,径直落在了青冥剑之上。
“真正引来麻烦的,是你手中的这把剑。”
“它既是封印此地魔息的钥匙,也是一座灯塔,一座会吸引某些……更高层次存在窥探的灯塔。”
灯塔!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叶真混乱的思绪!
他猛然间明白了许多事!为何萧天南费尽心机要在此地布局,为何天涯海阁藏着如此恐怖的存在,为何青冥剑会与此地产生感应!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此!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叶真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强撑着站直了身体,迎着老者那足以压塌万古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开口:
“既然是灯塔,那自然需要一个……执灯人。”
“前辈,你觉得,如果强行夺走灯塔,执灯人不在,它还会亮吗?或者说,它会不会……失控?”
这番话,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拖延,而是一场豪赌!赌对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把死物般的剑!
就在这地宫之中,两人对峙,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时。
“啊——!”
“救命!魔物……魔物进城了!”
“守住!快守住阵线!”
地宫之外,黑木城的上空,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嘶吼声、法宝的轰鸣声汇成了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声浪,穿透了厚厚的岩层,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魔潮,已经开始攻城,一场血腥的屠杀,已然上演。
听到这些声音,那麻衣老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
似乎是对这些“杂音”感到了一丝不悦。
他终于开口,道出了那所谓的“清盘”,究竟是什么。
“棋盘乱了,自然要清洗干净。不仅要清除这些魔物,更要将这满城之中,所有被魔气沾染了心神,所有心中生出了恐惧与绝望的生灵,一同抹去,方能……杜绝后患。”
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令叶真毛骨悚然的冷酷与无情!
一瞬间,叶真瞳孔猛缩!
一同……抹去?
自己拼上性命,不惜神魂受创,也要守护的黑木城,守护的那些凡人、那些低阶修士,在这位老者的眼中,竟只是需要被“清洗”掉的……污渍?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与冲天的怒意,自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
我算什么?灵隐门算什么?这满城数十万的生灵,又算什么?
都是可以随意弃之的棋子吗?!
不!
与其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中,任其宰割,不如……由我自己来执掌!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逆意,让他那几乎枯竭的身体里,竟重新燃起了一丝疯狂的火焰!
叶真握紧了青冥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者,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话:
“剑在我手,我即是执棋人!”
“这盘棋,由我来清!”
声音在地宫中回荡,充满了不自量力的狂妄,却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赌对了。
听到这句话,麻衣老者的眼中,那万古不变的星空,竟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波澜。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嘲弄,而是一种……类似于赞赏的奇特神色。
仿佛一位棋道宗师,看到一个顽童,用最笨拙、最离谱的方式,走了一步意料之外的棋。
有趣。
“执棋?”老者轻轻地笑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你,还不够格。”
他不再提索要青冥剑之事,反而伸出手指,指向了不远处那具砸出最后一拳后,便开始寸寸龟裂,散发出毁灭与不祥气息的干枯魔躯。
“想执棋,先要有掀翻棋盘的本钱。”
老者的语气平淡地,为叶真指出了那条唯一的生路,也是一条九死一生的绝路。
“那具魔躯之中,残留着一丝来自域外的天魔本源之力,精纯,但也暴戾。而你手中之剑,恰好带有一丝上古凶兽饕餮的吞噬本源。”
“吞了它。”
“你,才有资格在这盘棋上,落下属于你的第一子。”
吞……吞了它?!
这三个字,如同一万道惊雷,在叶真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吞噬天魔本源?!
那是什么概念?无异于凡人吞日,蝼蚁噬象!那狂暴的、充满污染性的力量,足以在瞬间将他的神魂撕成碎片,让他彻底化为只知杀戮的魔头!
这根本不是生路,这是自取灭亡!
可是……
他看了一眼老者那不容置疑,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的眼神,又听着外面愈发惨烈的厮杀与哀嚎。
他明白,自己别无选择。
要么,像个废物一样,眼睁睁看着满城生灵连同自己一起,被这位恐怖的存在当做“污渍”清理掉。
要么……就赌上一切,去搏那万中无一的可能!
一丝决绝的疯狂,彻底取代了眼中的犹豫。
叶真缓缓转过身,拖着疲惫欲死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那具还在不断散发着毁灭气息,仿佛连接着无间地狱的……干枯魔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