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无数银针刺穿黑夜，9岁的杨振蜷缩在汽车后座，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父亲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后视镜里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爸爸，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杨振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外面掠过的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杨明远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猛打方向盘。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让杨振捂住耳朵，当他再抬头时，一座灰黑色的建筑群从雨幕中浮现。尖顶上的十字架歪斜着，像被雷劈断的枯枝。
\"圣心疗养院\"的锈蚀牌匾在闪电中忽明忽暗。杨振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臂：\"你说只是来做检查的！上次那个医生拿针扎我——\"
\"闭嘴！\"杨明远甩开儿子的手，力道大得让杨振撞上车门。公文包滑落在地，露出里面厚厚一叠钞票。杨振看见最上面那张钞票的编号——尾号是7。
铁门开启时发出垂死般的呻吟。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门廊阴影里，胸牌在闪电中反射出冷光：陆文渊 主任医师。他身后跟着三个戴口罩的护士，其中个子最矮的那个，眼睛下方有颗泪痣。
\"这就是7号？\"陆文渊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玻璃。他蹲下来捏住杨振的下巴，指甲陷入脸颊软肉，\"瞳孔对光反应迟钝，果然是优质载体。\"
消毒水混着霉味灌入鼻腔时，杨振开始剧烈挣扎。穿制服的护工像抓小鸡一样拎起他，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照亮走廊两侧密密麻麻的门牌——每个数字7都被涂成刺眼的红色。
\"爸爸！\"杨振的哭喊在空旷的走廊里产生诡异的回声。最后看见的，是父亲头也不回走向财务室的背影，和陆文渊手中闪着寒光的钢印。
烙铁接触皮肤的瞬间，杨振闻到自己的肉烧焦的味道。疼痛像毒蛇顺着胳膊窜上大脑，他在惨叫中看清了那个被烙在左臂内侧的数字：7。血珠从焦黑的皮肤边缘渗出，排列成完美的北斗七星形状。
\"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名字。\"陆文渊用沾血的手指翻开病历本，\"7号载体，1991年7月7日入组。\"他忽然露出微笑，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死水，\"知道为什么选你吗？因为你父亲说，你总能在镜子里看见不存在的东西。\"
杨振被扔进一间纯白的病房。四面墙都是镜子，连天花板都贴着镜面瓷砖。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被无数个\"杨振\"包围，每个倒影都在同步哭泣。门锁咔哒响起的瞬间，所有镜像突然同时对他咧嘴一笑。
\"每日三次静脉注射，每次7毫升。\"护士的声音从门上的小窗传来。杨振扑过去时，看见那个泪痣护士正在调配蓝色药剂，液体在针管里泛着诡异的光泽。
针头刺入血管的灼痛感持续了整整七分钟。杨振数着天花板镜面砖的缝隙，第七排第七块砖的接缝处，有人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十字。当药物开始起作用时，所有镜像突然开始扭曲，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你好啊，7号。\"离他最近的镜像开口说道，嘴唇开合的角度与杨振完全不同。
杨振尖叫着后退，后背撞上另一面镜子。冰凉的镜面突然变得柔软，像沼泽般吞噬了他的手臂。无数双手从镜中伸出，抓住他的头发、衣领、脚踝，要把他拖进镜中世界。他拼命挣扎时，听见此起彼伏的嗤笑：
\"你以为那边就是真实吗？\"
\"看看你父亲数钱的样子。\"
\"我们都是7号......\"
药效过去后，镜面恢复冰冷坚硬。杨振蜷缩在墙角，发现地砖缝隙里嵌着半片指甲盖，上面残留着蓝色漆痕——和药剂颜色一模一样。他用指甲抠着那片残甲，突然听见微弱的敲击声。
哒、哒、哒。间隔精确得像心跳。
声音来自对面墙壁的镜子。杨振颤抖着爬过去，看见自己的倒影正用口型说：\"别出声。\"倒影的右手在镜面上轻轻画圈，第七圈时，镜中人的嘴角突然上扬：\"叫我小光。\"
\"你...你是谁？\"杨振的牙齿咯咯打颤。
\"我是你唯一的朋友。\"镜中人眨眨眼，这个动作让杨振浑身发冷——他自己此刻并没有眨眼。
接下来的七天里，小光成了杨振黑暗中的光。当护士来送饭时，小光会提前预警；当陆文渊带着电击设备出现时，小光会教他屏住呼吸装睡。杨振开始把配给的面包掰成两半，一半塞进镜框底部的缝隙——第二天总会消失不见。
\"他们今天要给你看车祸录像。\"第七天清晨，小光的声音直接从杨振脑子里响起，\"记住，不论看到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杨振还没反应过来，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陆文渊身后跟着两个护工，他们手里的推车上放着老式放映机。
\"今天我们要治疗你的创伤记忆。\"陆文渊的钢笔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1990年7月7日，你母亲的车祸。\"
放映机吱呀转动起来。黑白画面里，杨振看见母亲驾驶的蓝色轿车在雨中打滑，撞向电线杆的瞬间，镜头突然切换成车内视角——母亲转头看向后座，惊恐地睁大眼睛：\"后座为什么有个孩子？\"
杨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像被撕开的伤口汩汩流血，他明明记得那天自己在家发高烧，可录像里，后座确实蜷缩着一个穿蓝条纹睡衣的男孩！
\"不...这不是...\"杨振的辩解被电极贴片打断。电流穿透颅骨的剧痛中，他听见陆文渊冰冷的声音：\"记忆重构第三阶段开始，静脉注射7-m药剂。\"
蓝色液体涌入血管的瞬间，放映画面突然变成彩色。杨振看见\"自己\"从后座爬向驾驶座，小手握住了方向盘...\"妈妈你看，我会开车了！\"
\"停下！停下！\"杨振在束缚带上疯狂挣扎，泪水模糊中看见小光在镜子里对他摇头。陆文渊按下加大电流的按钮，世界在惨白的光爆中碎裂成千万片镜子，每片镜子里都是不同的\"杨振\"。
当杨振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被绑在电击椅上。墙上的日历显示已经过去三天，而他对这段时间毫无记忆。病房里多了台录音机，磁带在空转着发出嘶嘶声。
\"你比前六个载体强。\"陆文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们最多承受五次记忆清洗就疯了。\"他取下杨振头上的电极，金属夹子上沾着带血的皮肤碎屑，\"知道为什么选7月7日吗？因为7是完美素数，是分割现实与镜像的......\"
话音未落，警报声突然响彻走廊。陆文渊脸色骤变，匆忙锁门离去。杨振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和玻璃破碎声，空气中飘来焦糊味。
小光的脸突然贴到镜面最近处：\"听着，火灾警报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的手指穿透镜面，实体化的指尖触到杨振眉心，\"现在回想你真正的记忆——那天你根本没上车！\"
剧痛如斧劈开颅骨。杨振看见自己躺在儿童房的床上，窗外暴雨如注，父亲站在车库前拿着汽油桶...画面突然切换成财务室，陆文渊把信封推给父亲：\"令郎的脑前叶异常活跃，是完美的镜像载体...\"
\"着火了！快跑！\"走廊上的尖叫惊醒杨振。浓烟从门缝涌入，热浪让镜面噼啪开裂。小光的身影在扭曲的镜中大喊：\"用椅子砸西北角的镜子！那是单向玻璃！\"
杨振拖着电击椅撞向镜墙。玻璃碎裂的瞬间，他看见镜后竟是个隐藏的观察室，墙上贴满他的脑部扫描图。最骇人的是正中央的监控屏幕——七个病房的画面同时播放着，每个\"杨振\"都在做着不同动作。
热浪逼得他爬进通风管道。在狭窄的金属通道里匍匐前进时，杨振听见下方传来陆文渊的怒吼：\"先把7号找出来！他的脑图谱还没完成！\"接着是父亲的声音：\"钱我不要了，你们这是人体实验...\"
管道拐角处，杨振透过通风口看见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父亲跪在地上，而陆文渊举着注射器扎进他的颈部。蓝色药剂推入的瞬间，父亲的眼神变得呆滞，顺从地接过对方递来的汽油桶。
\"记住，是你儿子纵火。\"陆文渊的声音带着诡异的韵律，\"你亲眼看见他拿着火柴...\"
杨振的指甲抠进掌心。当他爬到出口时，整栋建筑已经陷入火海。跳进雨中的瞬间，他回头看见三楼窗口——七个穿病号服的身影在火光中整齐挥手，每张脸都和他一模一样。
暴雨浇不灭记忆的火焰。杨振躲在疗养院后的橡树洞里，看着消防车呼啸而来。当黎明降临，他鬼使神差地摸向自己左臂的烙印，却摸到光滑的皮肤——那里根本没有伤疤。
\"因为烙印在'这个我'身上。\"小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杨振转头，看见晨雾中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左臂上的\"7\"字正在渗血。
废墟里飘出焦臭的烟雾。杨振踩着灰烬潜入尚未倒塌的档案室，在碎玻璃下找到半本实验日志。陆文渊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令人发指的内容：
\"7号载体展现惊人潜力，经测试可承载7重人格。今日成功植入车祸虚假记忆，但主体产生抵抗性幻觉（自称'小光'）。建议增加电击频次以消除自主意识...\"
日志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年轻的陆文渊站在七个孩子中间，每个孩子左臂都有数字烙印。照片背面写着：\"镜面计划第一阶段完成，7个载体已做好人格分割准备。注：7号（杨）与主体（陆铭）同步率已达65%。\"
杨振的呼吸凝固了。陆铭？那个比他大十岁的医生儿子？照片边缘露出半张报纸残片，讣告栏里赫然是杨明远的黑白照片——死亡日期正是火灾当晚。
晨光中，杨振在废墟深处发现了陆文渊的办公室。烧焦的墙上挂着面完好的镜子，镜框上用血写着\"7号病房\"。当他伸手触碰时，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小光完整地从镜中走出，左臂的\"7\"字烙印正滴着血。
\"现在你明白了。\"小光的声音与杨振完全重合，\"我们是被选中的镜子。\"
远处传来警笛声。杨振撕下墙上残存的论文墙纸，最后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右眼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灰蓝色，和小光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