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的空气黏稠得能拧出铁锈味。张薇的指甲在键盘上敲出七个不连贯的顿号，屏幕蓝光映着她锁骨处的汗珠。电脑桌面排列着二十三个文件夹，每个都标注着\"圣心疗养院1992\"，最末端的那个闪烁着红色惊叹号。
\"镜像神经元刺激实验...\"她拖动鼠标放大扫描件，泛黄的纸张右下角有个钢笔签名——\"陆明远\"三个字的笔锋像手术刀划出的痕迹。照片里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7号病房门前，左腕的表带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与三天前陆铭接受采访时戴的那款百达翡丽一模一样。
咖啡杯突然在桌角震动起来。张薇盯着来电显示的\"未知号码\"，拇指悬在接听键上方三毫米处。窗外的乌云压得很低，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正沿着她前天贴的防偷拍贴纸边缘滑落。
\"陆医生今天下午三点在蓝岛咖啡。\"电话里的电子音带着奇怪的共鸣，\"他父亲用孤儿做实验时，你猜那些镜子是单面还是双面的？\"
通话切断的忙音与远处雷声重叠。张薇的左手无意识地摸向颈侧——那里有道五厘米长的疤痕，形状像数字\"7\"的镜像。她打开抽屉取出微型录音笔时，发现原本放在里面的《脑科学季刊》被翻到了第七页，有人用红笔圈出了陆铭的论文致谢部分：\"特别感谢杨振教授提供1992年临床数据\"。
雨滴开始砸向窗玻璃时，张薇正把疗养院平面图塞进包底。图纸上7号病房的位置被马克笔涂成鲜红色，旁边潦草地写着：\"所有镜子都是双面的\"。
蓝岛咖啡厅的冷气开得太足。陆铭第三次看表时，玻璃门被狂风吹开，张薇的发梢滴着水走进来，像条刚从海里爬上岸的美人鱼。他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戴着枚蛇形戒指，宝石在灯光下泛出和父亲老照片里相同的幽绿色。
\"你父亲认识杨振吗？\"张薇直接甩出文件夹，泛黄的实验记录滑到桌中央。陆铭看见自己的咖啡倒影在纸面上扭曲变形，形成个类似脑沟回的怪异图案。
玻璃幕墙外闪过一道闪电。陆铭发现文件边缘的装订孔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第七个孔洞被人为扩大成撕裂的缺口。\"杨振是父亲在军医大的同学，\"他的指尖在\"7号受试者\"几个字上停顿，\"但这所谓的实验...\"
\"看看这个。\"张薇亮出手机，1992年10月7日的《晨报》电子版上，豆腐块大小的火灾报道旁附着遇难者名单——七个名字都被画了红圈。她的指甲突然戳向其中一行：\"认识这个孩子吗？他手腕上的疤和你小时候骨折的位置分毫不差。\"
陆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父亲书柜最底层那本《镜像疗法》，扉页上用铅笔写着\"7号样本表现异常\"。咖啡杯在他手中倾斜，液体在实验记录上洇开一片棕褐色，正好覆盖住某个儿童脑部扫描图的右额叶。
\"你想要什么？\"陆铭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他的余光瞥见角落有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正在看报纸，那人左手的钢笔反射着不正常的光斑。
张薇从包里抽出个牛皮纸袋：\"下期专题叫《学术世家的黑暗基因》，除非...\"她的戒指在纸袋封口处划出细痕，\"你告诉我7号病房的镜子后面到底有什么。\"
暴雨骤然加剧。咖啡厅的灯光闪烁间，陆铭看见张薇眼白里浮现出细小的血丝，排列方式竟与父亲笔记里的脑神经元示意图惊人相似。玻璃幕墙映出他们扭曲的倒影，在某个瞬间，他恍惚看见倒影里的张薇嘴角挂着非人类的微笑。
\"那是治疗儿童自闭症的视觉训练。\"陆铭突然抓住她手腕，触到一道凸起的疤痕，\"你手上的7是怎么来的？\"
张薇猛地抽回手，戒指在桌面刮出刺耳声响。她的瞳孔在闪电亮起的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1992年10月7日晚上，七号病房有七个孩子。\"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但火灾后的遗体检测报告显示...\"
\"够了！\"陆铭的拳头砸在咖啡杯上，瓷片扎进他掌心的生命线。鲜血滴到那张脑部扫描图上，正好覆盖住标注\"7号\"的标签。穿风衣的男人突然起身离开，报纸遗落在座位上，头版照片里718研究所的招牌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灰蓝色。
张薇把纸袋收回包里时，陆铭注意到她无名指关节有长期注射形成的针眼。窗外的雨声里混进救护车鸣笛，频率诡异得像孩童数数的声音：\"...5...6...7...\"
\"明天中午前给我答复。\"张薇起身时，蛇戒在玻璃上投下蜿蜒光影，\"否则全世界都会知道，着名脑科专家的儿子是第几个实验体。\"
雨水在公寓楼道里积成镜面。张薇跺亮声控灯的瞬间，看见自己倒影的右手正做着与本体相反的动作——倒影里的\"她\"正在用钥匙划门板。
\"张记者？\"穿物业制服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左手提着滴水的工具箱，\"楼下反映您阳台漏水。\"他的工牌在昏暗光线中反光，名字栏印着\"杨伟\"，但姓氏的偏旁有细微的褪色痕迹。
张薇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蛇戒宝石。男人弯腰检查水表时，后颈露出块硬币大小的疤痕，形状像被烟头烫出的数字\"7\"。\"最近总有人冒充物业。\"她故意把钥匙插进锁孔，\"上个月就有个姓杨的骗子...\"
\"718所的退休人员都在这片住。\"男人突然改用方言，从工具箱夹层抽出个信封，\"前同事托我转交的，说您正在查圣心疗养院的事。\"
信封在张薇手中发出相纸的摩擦声。里面的黑白照片上，年轻时的陆明远站在七面镜子组成的环形装置中央，每个镜面都映出不同角度的同一个男孩——那孩子右手腕打着石膏，左眼下方有月牙形伤疤。
\"拍于1992年10月6日。\"男人指着照片边缘的编号，\"注意镜子里的倒影数量。\"他的小指在某个镜面上停顿，那里本该反射男孩的位置，却出现了穿白大褂的杨振。
张薇的蛇戒突然变得滚烫。当她抬头时，发现男人左手无名指有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白痕，宽度与她指间的蛇戒完全一致。楼道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金属工具碰撞的轻响。
\"杨振还活着？\"她攥紧照片，感觉到相纸背面有凹凸的盲文。
男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清晰：\"火灾当晚，监控显示有七个人进入7号病房。\"他的手电筒突然亮起，光束照向张薇的脖颈，\"但只找到六具尸体...您脖子上的疤，是电极灼伤吧？\"
电梯突然传来运转声。男人迅速塞给她一张磁卡：\"明晚七点，718所废弃仓库。\"他的橡胶鞋底踩过积水，留下七个连续的脚印，每个凹陷处都泛着诡异的灰蓝色荧光。
陆铭的台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自动调暗。他盯着父亲日记里的加密段落，发现所有以\"7\"结尾的日期都被红笔圈出。酒精棉球擦过掌心的伤口时，书桌抽屉突然弹开一道缝——里面躺着个从未见过的牛皮纸信封。
\"你相信记忆能被移植吗？\"匿名打印信的第一行这样写道。随附的照片显示1992年的实验室里，七个孩子头戴电极坐在镜子前，最右侧的男孩正在用左手写字，而陆铭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个右撇子。
窗外的雨又大了。陆铭发现照片背景里的日历显示10月7日，但父亲那天的日记却写着\"带小铭去海洋馆\"。他的视线移向书架，突然意识到《镜像神经元研究》系列专着正好七本，第七本的出版日期是父亲车祸身亡当天。
手机在此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的视频里，张薇正在咖啡厅往纸袋装文件，镜头特写显示她左手无名指内侧有个微型条形码。视频最后七秒突然切换成噪波画面，隐约可见\"718-7\"的水印。
陆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翻开相册寻找1992年的照片，发现所有包含镜子的合影里，自己的倒影都缺少左腕上的胎记。当他用放大镜观察幼儿园毕业照时，更惊恐地发现集体照中其实有八个孩子——但镜框玻璃的反射里，多出来的那个\"人\"正把手搭在他肩上。
书房的智能音箱突然自动播放起儿歌：\"...七个小矮人...\"在电流杂音中，童声逐渐扭曲成电子合成音：\"...第七面镜子会吃掉说谎的孩子...\"
张薇的电脑屏幕在暴雨中泛着幽光。她正在编辑的报道文档里，\"陆明远\"三个字被标记了七十七次。插入的扫描件显示1992年10月7日的值班表上，杨振的名字被人用红笔涂改成\"陆明远\"。
\"这说不通...\"她喃喃自语，同时打开七个监控窗口。其中一个画面正回放三小时前楼道监控——穿物业制服的男人离开时，工具箱缝隙露出截灰蓝色布料，与陆铭今天所穿衬衫的材质完全相同。
手机突然弹出加密邮件。附件是段模糊的实验室录像，日期显示1992年10月7日21:07，画面中穿白大褂的杨振正在调整某台设备，显示屏上的脑电波图像逐渐与张薇上周的体检报告重合。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你确定自己是去调查的记者，而不是逃出来的实验品？\"
张薇的蛇戒在键盘上敲出七个顿号。当她调出自己童年照片放大查看时，惊恐地发现五岁生日照里的\"自己\"，右手无名指上已经戴着这枚蛇戒——而母亲说过，这是她二十五岁才收到的礼物。
浴室传来水滴声。张薇走向声源时，镜面上的水雾正自动凝结成数字\"7\"。当她伸手擦拭时，镜中的\"自己\"却没有同步动作，反而露出个诡异的微笑。水龙头突然喷出暗红色液体，在洗手池里积成北斗七星形状。
\"该醒了，7号。\"镜中人用口型说道。张薇后退时撞翻置物架，掉落的药瓶滚出七粒白色药片，每片背面都刻着微型数字\"7\"。
718所废弃仓库的铁门在风中发出七次撞击声。张薇用磁卡刷开侧门时，手电筒照见地上七组脚印——六组朝向中央的实验台，一组反向延伸至通风管道。空气里有淡淡的福尔马林味，混着某种电子设备过热的焦糊气息。
\"你来得比预计早七分钟。\"穿白大褂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左手拿着块儿童画板。当那人转身时，张薇看见他右眼下的月牙形疤痕——与照片里的男孩、与陆铭左脸的胎记完全对称。
实验台上的显示器突然亮起。画面分成七个区块，分别播放着：咖啡厅争吵的监控视角、陆铭阅读匿名信的特写、张薇公寓浴室镜子的异常反射、疗养院7号病房的实时空镜、档案室燃烧的儿童画、林涛车祸现场的俯拍，以及此刻仓库内部的监控画面。
\"欢迎参加最后的镜像测试。\"男人按下控制台按钮，七面镜子从天花板降下，将张薇围在中心，\"让我们看看，谁的记忆才是原件。\"
张薇的蛇戒在镜面迷宫中折射出无数幽绿光点。当她举起手机想拍照时，发现所有镜中的\"自己\"都做着不同动作——有的在哭泣，有的在狞笑，最右侧的那个正用口红在镜面上写血红的\"7\"。
\"1992年10月7日到底...\"她的质问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是陆铭，但听筒里传出的却是孩童的嬉笑：\"...6...7...该醒啦...\"
男人摘掉橡胶手套，露出左手无名指上的蛇戒：\"现在明白了吗？\"他的声音突然变成陆铭的声线，\"我们七个当中，总要有人留下来当镜子。\"
仓库顶棚的探照灯骤然亮起。在强光中，张薇看见七面镜子里的倒影同时伸出手，而实验台显示器上的画面正同步播放着陆铭撞开她公寓门的监控影像。当第一个镜面开始出现裂痕时，她终于看清每块碎片里都映着不同年龄段的\"自己\"——最小的那个约莫五岁，右手腕打着石膏，正用血在镜子上画第七个\"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