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上的风越来越急，卷着碎木屑往人眼里钻。周明轩挥着柴刀砍断缠在钟耳上的老藤，藤条里竟渗出些绿色的汁液，滴在钟耳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水滴在热石头上。“这藤怪得很，”他甩了甩刀上的汁液，“比铁还韧。”
林默蹲在钟耳旁，指尖刚碰到铜钟，就觉得一股熟悉的震颤顺着指尖往上爬——和握槐树之心、碰旧棋盘时的感觉如出一辙，只是更沉，像闷在土里的雷声。他用袖子擦了擦钟耳上的锈，露出片光滑的铜面，上面刻着个极小的“卒”字，笔画里嵌着点绿，像槐树之心的粉末。
“沈小子，你说这钟要咋响？”林默抬头问。沈清和正用树枝扒拉钟周围的碎石，听见这话，手顿了顿：“古籍上说，‘木心贴钟，棋盘活纹，以魂叩之’……我一直不懂‘以魂叩之’是啥意思。”
林默解开包袱，把旧棋盘和槐树之心放在钟旁。三样东西刚挨近，就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绿光从纹路里涌出来，在铜钟上漫开，像给古钟披了层绿纱。他看见钟身上的棋格活了过来，那些刻痕里的绿粉被绿光一照，竟慢慢浮起，在半空拼成个模糊的棋局，和老街棋馆里那盘“守中局”有七分像。
“是它！”周明轩指着半空的棋局，“林爷爷教我们摆过这局！”
林默没说话，他正盯着槐树之心。木头在绿光里轻轻颤动，表面的纹路像水波纹似的往外扩，每扩一圈，铜钟就跟着颤一下，震得脚下的碎石簌簌往下掉。他把“卒”子从布袋里掏出来，捏在指尖——棋子烫得厉害，像块刚从炉里夹出来的烙铁。
“试试就知道了。”林默深吸一口气，将槐树之心往钟身上贴。木头刚碰到铜钟，就像长在了上面，严丝合缝，绿光突然亮得刺眼，他看见无数细小的符号从钟身里钻出来，顺着木头的纹路往旧棋盘跑，棋盘背面的纹路被这些符号一激，竟透出层淡淡的金光，与绿光交织在一起，像两条纠缠的龙。
“嗡——”
一声极轻的鸣响从钟身里透出来，不是敲打的声音，是它自己在震，像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土坡下的断云寺残垣突然传来“咔”的一声，像是有块石碑被震倒了，周明轩探头往下看，惊得嘴都合不上：“林爷爷！底下的瓦砾在动！”
林默低头，看见脚边的碎石正随着钟声的频率跳动，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的棋子。他把旧棋盘往钟旁挪了挪，棋盘的边缘刚碰到钟耳，就听见“咔哒”一声，棋盘上的一个棋格突然弹起，露出个小孔，大小正好能放进那颗“卒”子。
“这是……钥匙孔？”沈清和的声音发颤。
林默把“卒”子往里一塞，严丝合缝。就在这时，他脑海里突然炸开无数声音——有老槐树的沙沙声，有旧棋盘的落子声，有槐树之心的呼吸声，还有个模糊的人声在喊：“守住中宫……别让棋局散了……”
“林爷爷！您脸色咋这么白？”周明轩扶了他一把。
林默摆摆手，指尖的“卒”子突然发烫，烫得像要烧起来。他看见钟身上的绿光和棋盘的金光突然往“卒”子汇聚，形成一道极细的光柱，钻进棋子里。铜钟的震颤越来越急，土坡上的碎石开始往下滚，断云寺的方向传来阵阵闷响，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要响了！”沈清和捂着耳朵往后退，“古籍上说，这钟一响，方圆十里的槐树都会有动静！”
林默的心跳得像擂鼓，他突然明白“以魂叩之”是什么意思了。他伸出手，掌心贴在槐树之心上，另一只手按住旧棋盘，把全身的力气都聚在指尖——不是用劲按，是用那股从心底涌出来的暖意，顺着掌心往物件里送。
绿光和金光突然暴涨，将整座土坡照得如同白昼。周明轩看见林默的影子在光里变得模糊，像要和古钟、棋盘、木头融在一起。土坡下的老槐树突然发出哗啦啦的巨响，无数新叶在瞬间展开，叶尖都朝着土坡的方向，像在朝拜。
“咚——”
一声闷响从钟身深处传来，不是清脆的鸣响，是沉得能砸进心里的震颤。林默感觉心口的“中”字突然发烫，那些被遗忘的碎片在脑子里翻涌——断云寺的晨钟，云海棋盘上的星子，灰袍僧人递来的棋子……
“还差一点……”林默喃喃自语，指尖的暖意源源不断地涌出去。
铜钟的震颤突然停顿，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绿光和金光在“卒”子周围打着旋，像在积蓄力气。沈清和盯着钟身，突然喊道：“钟身上的棋格！它们在等‘帅’位落子！”
林默抬头，看见钟面最中心的棋格果然是空的，绿光在那里打着旋，像个等待填补的洞。他摸了摸怀里，突然想起那块从雪人手里捡的槐树枝——此刻正躺在包袱最底下，绿芽已经长成了小小的枝桠。
他把树枝拿出来，枝桠上的露珠在光里闪了闪。往钟面的空格里一放，枝桠竟像长在了铜上，稳稳地立着。
“嗡——”
铜钟终于发出了完整的鸣响，不是一声，是无数声叠在一起，从沉到清，像从远古传到现在。绿光和金光顺着枝桠往上爬，爬到芽尖时，突然炸开，化作漫天的光点，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种子。
林默站在光点里，听见无数声音在喊他，有的像苏逸，有的像灰袍僧人，还有的……像年轻时的自己。他抬起手，准备敲响这口等了他太久的钟。
风突然停了，土坡下的断云寺静得能听见光点落地的轻响。周明轩和沈清和望着林默的背影，突然觉得他的肩膀不再佝偻，像被钟声重新撑直了。
古钟的鸣响还在继续，震得整座山都在颤，那些埋在土里的槐树根，正顺着钟声的方向，往断云寺的方向爬，像在奔赴一场迟到了太久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