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的最后一场冷，来得又急又凶，风卷着沙砾打在棋艺馆的门板上，噼啪响。林默却把靠窗的棋盘擦得锃亮，教几个耐不住冻的孩子认“楚河汉界”。他的手指在棋盘上慢慢划，指尖划过的地方，深色的木纹里竟留下几道极淡的白痕，像水汽凝结的，可半天都没散。
“林爷爷，您的手指头会画画呀？”梳羊角辫的丫头指着棋盘，“这印子咋不掉？”
林默低头看了看，笑了：“老了，手上汗多，蹭的。”他用袖子去擦，白痕却像长在了木头里，擦过之后反而更清晰了些，像谁用粉笔轻轻描过。周明轩在旁边添炭火，瞅着那几道印子，突然想起阁楼上的旧棋盘——背面的纹路，好像也有这样“擦不掉”的倔劲。
赵淑兰端来一盆热水，让孩子们暖手。水刚放在桌上，就见林默放在棋盘边的手，影子投在水面上，竟比别的影子淡些，边缘还微微发着虚，像水里有热气在冒。她没吭声，只是把自己的手也凑过去，影子实实在在的，冷得发僵。
“先生的手是真不怕冷，”赵淑兰给林默递过块毛巾，“我这手刚碰了热水，还觉得冰呢。”
林默接过毛巾擦了擦手，指尖的温度把毛巾焐得有点潮。他放下毛巾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按，竟留下个浅浅的湿印，那印子慢慢晕开，形状竟有点像颗棋子。孩子们闹哄哄地凑过来看，印子却很快干了，只留下点比别处暖的温度。
中午时，巷口来了个磨剪刀的，挑着担子在棋馆门口歇脚。他往馆里瞅了一眼，看见林默正低头摆棋，突然“咦”了一声，对周明轩说：“你家老先生身边，咋看着比别处亮堂些？像有层光裹着似的。”
周明轩探头看了看，只看见炉子里的火光映在墙上，暖融融的：“大爷您眼花了吧，屋里有炉子。”
磨剪刀的却摇摇头，眯着眼盯着老槐树：“不单是人，那树也怪，这冷天，枝桠看着还发青，像憋着劲儿要发芽。”他磨着剪刀，叮当声里突然冒出一句，“我年轻时在山里见过修行的人，身上就有这股气，暖得很，连草都长得旺些。”
这话飘进馆里，林默正捏着颗“马”要落子，手顿了顿，棋子磕在棋盘上，发出“咚”的一声，震得旁边的空茶碗跳了跳，碗口对着磨剪刀人的方向，像在“听”。
赵淑兰听见了，笑着骂：“这老头，磨个剪刀还胡咧咧。”心里却想起那盆发芽的槐树枝——昨晚给它浇水时，土面上竟冒出几丝细根，缠缠绕绕的，像在往盆底钻，快得有点不正常。
傍晚孩子们散了，林默坐在炉边整理棋谱，翻到一本线装的旧谱，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用毛笔写的三个字：“木生水，水生棋”。字迹歪歪扭扭的，像他年轻时写的，可他怎么也想不起啥时候写的了。
“林爷爷，这纸条要留着不？”周明轩问。
林默捏着纸条，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暖意，像握着块温玉。他摇摇头：“扔了吧，没用了。”话虽这么说，却把纸条又夹回了棋谱里，夹的位置，正好是“守中局”的那一页。
夜深时，棋馆里静悄悄的，只有炉子里的炭火偶尔噼啪响。那盆槐树枝放在窗台上，月光落在新冒的嫩芽上，竟泛着点极淡的银光。突然，嫩芽轻轻晃了晃，土面上的细根又长长了半寸，悄无声息地，缠上了窗台的木缝——那木缝里，正渗出点极淡的湿气，像棋盘上没干的指痕。
林默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嘴角带着点笑，像是梦见了什么暖和的事。窗外的老槐树，枝桠在风里轻轻摇，影子投在墙上，像谁在棋盘上，慢慢落了一子，轻得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