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如同来自九幽的冥流，在嶙峋的岩石沟壑中无声奔涌。潺潺的水声在绝对的黑暗里单调地回响，是唯一的指引，也是唯一的慰藉。空气粘稠而阴冷，弥漫着浓重的、带着水腥味和岩石霉腐气息的凉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黑暗如同实质的墨汁，浓得化不开，吞噬着所有的光线和方向感，只有脚下湿滑崎岖的触感和那持续不断、冰冷刺骨的风，提醒着他们仍在向着生的希望艰难跋涉。
陈锋背着林婉清，每一步都踏在湿滑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沉闷而谨慎的声响。林婉清的身体依旧冰冷而轻飘，如同一片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羽毛。她那苍白的脸颊紧贴着他的后颈，微弱的呼吸如同游丝，每一次拂过皮肤，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点微弱的火星，在这冰冷黑暗的地底，似乎随时会彻底熄灭。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在颠簸中似乎又渗出了一丝粘稠的温热，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带来一种不祥的触感。猴子拖着那条剧痛麻木的断臂，紧跟在侧后方，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溶洞中异常清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沉重的枷锁。
但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支撑着他们。秀才的信号——“蒲公英”的呼唤，磺胺药的承诺，汇合点的安全——如同无形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他们逆着水流，朝着上游，朝着野人沟深处那个最后的希望之地，亡命前行。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多久，水流的声音似乎变得平缓了一些，脚下湿滑的岩石地面也逐渐变得相对平整。前方，那股持续不断的、冰冷的风，似乎变得更大、更清晰了！风中夹杂着的…不再是单纯的水腥气和霉味，而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草木燃烧的烟火气？！
“队长！风大了！好像…好像有烟味！”猴子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回音。
陈锋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风中那股草木燃烧后特有的、带着一丝焦糊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但在冰冷的地底，却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清晰可辨！汇合点！就在前面了！
巨大的希望瞬间点燃了所有的疲惫！陈锋不再犹豫，循着风来的方向，加快脚步！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开阔，水流声也渐渐被抛在身后。那缕烟火的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们穿过最后的黑暗！
终于！
眼前豁然开朗！虽然光线依旧昏暗（似乎是从上方巨大的岩石缝隙透进来的、被乌云过滤的惨白天光），但比起地底那绝对的黑暗，已是天壤之别！他们钻出了溶洞！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被高耸黑色崖壁环抱的山谷。谷底相对开阔，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黄灌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焦土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甜腥——那是随风飘散的、稀释后的毒气残留。而在山谷的中央，靠近一面巨大岩壁的背风处，赫然残留着一片被明显清理过的、相对平整的地面！地面上散落着烧焦的木柴灰烬、零星的破布条、以及一些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脚印痕迹！旁边，还有几块被熏得漆黑的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
是营地！是“秀才”他们转移后的汇合点！痕迹还很新鲜！他们刚刚离开不久！
“到了！队长！我们到了！”猴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巨大的狂喜让他暂时忘却了断臂的剧痛，踉跄着就要冲过去！
陈锋却没有动。他背着林婉清，如同凝固的雕像，矗立在溶洞出口的阴影里。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扫过整个山谷营地！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太安静了！
空无一人！
只有寒风呜咽着穿过谷地，卷起地上的灰烬和枯叶，打着旋。简易灶台里的灰烬早已冰冷，没有一丝余温。散落的破布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那些凌乱的脚印…似乎…似乎透着一种仓促和…混乱？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陈锋的心脏！秀才的信号里明明说“汇合点…安全”！人呢？磺胺呢？伤员呢？赵猛呢？！
“秀才！老吴！你们在哪？！”猴子也察觉到了不对，朝着空荡荡的山谷嘶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谷地里回荡，带着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的回音。
无人应答。只有风声呜咽。
“妈的！人呢？！磺胺呢？！”猴子冲到那堆冰冷的灰烬旁，用那条完好的手臂疯狂地翻找着，踢开散落的石块，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药品或者留言的痕迹。除了灰烬和焦黑的木炭，一无所有！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淹没了猴子！他颓然跪倒在冰冷的灰烬旁，那条剧痛的断臂无力地垂着，眼神中充满了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和绝望。“骗子…秀才…你个骗子！磺胺呢？！药呢？！”
陈锋的心沉到了谷底，如同坠入冰窖。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背上的林婉清，让她靠在一块相对避风的巨大岩石旁。微弱的天光下，林婉清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青紫，额角那道伤口边缘渗出的暗红血迹已经凝固，但伤口周围的青紫色肿胀却更加明显，如同一个不祥的印记。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如同破旧风箱即将彻底断裂的杂音。
没有药。没有救援。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在陈锋胸腔里奔涌！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岩壁上！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的闷响！粗糙的岩石棱角瞬间划破了他的拳头，鲜血混合着石屑滴落！剧痛让他眼中的火焰更加冰冷暴烈！
“队长…”猴子看着陈锋手上滴落的鲜血，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绝望，“…怎么办？林医生她…她快不行了…”
就在这时！
陈锋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营地角落、一堆被踩踏得尤其凌乱的枯草和碎石下！那里…似乎露出了一小块…不同于岩石和枯草的、带着微弱反光的、方方正正的物体？！
他如同猎豹般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扒开覆盖的枯草和碎石！
一个冰冷、坚硬的铁盒子露了出来！那是一个极其熟悉的、印着日文和红十字标记的、曾经用来装磺胺粉的…空铁盒！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是林婉清救护所里的那个空药盒！怎么会在这里？！
他颤抖着手，一把抓起那个冰冷的铁盒！入手沉重！他猛地掀开盒盖！
空的！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盒底残留着极其薄薄的一层…灰白色的粉末结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磷光！
是磺胺粉！提纯过的磺胺结晶！只有…只有一点点！薄得如同灰尘！少得可怜！连覆盖盒底都做不到！
“磺胺！还有一点！”猴子也看到了那点微光，眼中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狂喜，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挣扎着扑过来，“快！快给林医生用！”
陈锋看着盒底那层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磺胺结晶，又猛地抬头看向空荡荡的、死寂一片的山谷营地！巨大的疑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为什么空盒在这里？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点残留？秀才他们人呢？伤员呢？赵猛呢？他们为什么要留下这个空盒？是仓促撤离来不及带走？还是…故意留下的线索？或者…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队长！快啊！”猴子看着林婉清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急得眼睛都红了！
没有时间思考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陈锋不再犹豫！他闪电般冲到林婉清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将林婉清放平，让她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他颤抖着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蘸起盒底那层薄薄的磺胺粉结晶！那冰冷的粉末触感，此刻却如同滚烫的烙铁！
他屏住呼吸，用尽毕生的专注和小心，如同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他将蘸着磺胺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林婉清额角那道狰狞翻卷、青紫肿胀的伤口边缘！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生怕加重一丝一毫的损伤！
冰冷的粉末接触到暴露的创面和肿胀的皮肉！
“呃…”昏迷中的林婉清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梦魇般的痛苦呻吟！眉头瞬间紧锁成一个死结！额角的肌肉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着！
这剧痛的反应，反而让陈锋心中升起一丝病态的希冀！还有反应！神经系统还没彻底坏死！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无视林婉清在昏迷中痛苦的抽搐，继续极其小心、极其专注地将那少得可怜的磺胺粉，尽可能均匀地覆盖在伤口最深处暴露的组织边缘！每一粒珍贵的粉末，都承载着最后的希望！
做完这一切，陈锋如同虚脱般，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后背。他看着林婉清额角那道被灰白色粉末覆盖的狰狞伤口，看着她因为剧痛而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抽搐的身体，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这点药…杯水车薪…真的…有用吗？
“队长…”猴子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疲惫和绝望，他看着陈锋手上那个彻底空了的铁盒，又看了看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林婉清，巨大的悲恸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砰！“秀才！你到底在哪？！赵猛！你们他妈的在哪？！”
就在猴子绝望的嘶吼声在空谷中回荡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如同地狱恶犬呜咽般的犬吠声，毫无征兆地、如同冰冷的毒针，猛地刺破了山谷死寂的空气！声音…从他们刚刚钻出来的溶洞方向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执着和残忍！
紧接着！
咔嚓！咔嚓！
密集而沉重的皮靴踩踏在枯枝碎石上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伴随着生硬短促的日语口令！如同汹涌的潮水，朝着他们藏身的山谷营地…疯狂涌来！
搜山队！带着军犬！他们竟然…竟然顺着暗河！追上来了！
“操！”猴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他猛地看向陈锋，又看向昏迷的林婉清，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一种濒临疯狂的决绝！“队长！狗日的追来了！怎么办？！”
陈锋的心瞬间沉入万丈深渊！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前有追兵！后是绝壁！林婉清命悬一线！猴子断臂重伤！这空荡荡的绝谷…竟是最后的葬身之地？！
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林婉清。她那被磺胺粉覆盖的额角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刺眼。她那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
“进荆棘丛！找掩体！”陈锋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冷酷的决断！他一把抄起林婉清，用布绳再次死死绑在背上！动作快如闪电！“猴子！准备拼命！”
“妈的！跟狗日的拼了！”猴子眼中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化作了同归于尽的暴戾！他猛地用那条完好的手臂，从旁边一棵枯死的矮树上，狠狠掰下一根带着尖锐断茬、如同短矛般的粗壮树枝！断茬在昏暗中闪烁着森冷的白光！
两人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朝着山谷深处那片最浓密、荆棘最厚的灌木丛，亡命扑去！身后的犬吠声和脚步声，如同死神的狞笑，已经清晰可闻！索命的镰刀，已然悬在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