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晨雾带着刺骨的湿冷，黏在人脸上像贴了层薄冰。时敬发背着陈鑫走在最前面，脚下的碎石子发出“咯吱”的轻响，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陈鑫的身体在他背上微微发烫，不是之前那种高烧的灼热，而是一种沉闷的、透着诡异的温度，像揣着块烧不透的炭。
“时哥，歇会儿吧，陈哥好像……不太对劲。”林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她扶着一瘸一拐的马风宇，目光始终没离开时敬发背上的陈鑫——从昨天傍晚开始，陈鑫裸露在外的皮肤就渐渐泛出灰败的色泽，像是蒙了层尘土，洗不掉，擦不去。
时敬发停下脚步，将陈鑫小心地放在块平整的岩石上。这一看，他倒吸了口凉气——不过一夜功夫，陈鑫的异变更明显了。脸色灰得像枯木，嘴唇泛着青黑，连手背的血管都透出暗紫色，皮肤紧绷着，像贴在骨头上的薄纸，完全没了活人的血色。
“这……这是咋了？”王天凯吓得往后缩了缩，手里的柴火掉在地上，“跟那些……那些丧尸的颜色有点像……”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鑫脸上，恐惧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每个人的心头。刘药师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保温箱，喃喃道：“排斥反应……不该这样的……抑制剂应该能控制住……”
就在这时，陈鑫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颜色变深了，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少了往日的锐利，多了些令人心悸的空洞。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时，那空洞里似乎又燃起了点微光。
“水……”陈鑫的声音很沙哑，却清晰可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林溪赶紧递过水壶，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陈鑫的喉结动了动，吞咽动作还算正常，只是脖颈处的皮肤随着动作绷紧，露出清晰的骨骼轮廓，看着格外瘆人。
“感觉……怎么样？”时敬发蹲在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陈鑫皱了皱眉，似乎在感受自己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浑身没劲……皮肤有点硬……”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灰败的手背，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能回答他。刘药师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时敬发一个眼神制止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休息片刻后，队伍继续前行。时敬发还想背陈鑫，却被他拦住了：“我自己能走。”陈鑫挣扎着站起来，腿脚有些僵硬，走路的姿势带着点不自然的滞涩，像生锈的机器，但确实不用人搀扶。
他走在队伍中间，灰败的皮肤在斑驳的阳光下格外显眼。每个人都刻意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排斥。只有时敬发和林溪时不时回头看他，眼里满是焦虑。
中午在一处山涧旁歇脚时，马风宇突然爆发了。他看着正在溪边洗脸的陈鑫——冷水泼在脸上，那层灰败的色泽丝毫未减，反而让皮肤更显僵硬——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指着陈鑫大吼：“不能再带他了！他已经不是人了！”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马风宇的小腿伤口还在渗血，脸色因失血而苍白，此刻却涨得通红，眼睛里布满血丝：“你们看他！跟那些丧尸有啥区别？灰扑扑的！走路硬邦邦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会咬我们？！”
“马风宇你他妈说什么！”杨振平猛地站起来，左臂的绷带因为动作太猛裂开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依旧怒视着马风宇，“陈哥是为了救我们才变成这样的！你说这话良心过得去吗？！”
“我良心？”马风宇像是被刺痛了，声音更尖了，“等他真变成丧尸，把我们都咬死了，你再跟他讲良心去！刘药师都说了是药剂反应！谁知道这反应会不会让他彻底变异？！”他看向众人，眼神疯狂，“我们不能拿所有人的命赌！趁他现在还有意识，干脆……干脆给他个痛快！”
“你他妈找死！”时敬发一拳砸在马风宇脸上，将他打翻在地。马风宇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淌着血，却依旧嘶吼：“我说错了吗？！留着他就是祸害！是定时炸弹！”
“够了！”林溪突然喊道，声音带着哭腔，“马风宇，你忘了是谁在尸潮里把你从丧尸堆里拖出来的？是谁背着你跑了半夜？现在他变成这样，你就要杀了他？！”
“我……”马风宇被问得哑口无言，却依旧梗着脖子，“那不一样！以前他是陈哥，现在他……他是个怪物！”
“他不是怪物！”陈鑫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得可怕。他从溪边走过来，灰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异常清明，“马风宇，你怕了，可以走。但你想动我，得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时敬发和杨振平立刻站到他身边，怒视着马风宇；王天凯虽然害怕，却也摇着头，往后退了退，显然不赞同马风宇的提议；林溪红着眼圈，挡在陈鑫身前，像只护崽的母兽。
刘药师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他的意识还在，这和丧尸不一样。只要找到稳定药剂的方法，或许……或许能恢复。”他看着马风宇，“你不能因为恐惧就杀人，尤其是杀救过你的人。”
马风宇看着眼前的阵仗，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愤怒和鄙夷，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坐在地上，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呜咽——他不是真的想杀陈鑫，只是太害怕了，腿上的伤、逃亡的苦、陈鑫诡异的异变，像根弦一样绷断了他的理智。
“滚。”时敬发的声音冰冷，“我们不杀你，但也不想再看见你。”
马风宇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时哥……”
“走！”时敬发指着山林深处，“别让我们再碰到你。”
马风宇看着众人决绝的眼神，知道自己再留下去也没用，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密林里走去。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陈鑫正站在溪边，背对着他，灰败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孤独。马风宇咬了咬牙，转身消失在树林里。
山涧旁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陈鑫走到时敬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
时敬发摇摇头，眼圈有点红：“说啥呢。”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不管你变成啥样，你都是我们的陈哥。”
杨振平也走过来，左臂不能动，就用右手拍了拍陈鑫的胳膊：“对，大不了我们轮流看着你，真要是……真要是有那一天，我给你个痛快，也不能让马风宇那小子说中。”
林溪红着眼圈笑了：“别瞎说，刘药师说了能恢复，就一定能。”她看向刘药师，“对吧？”
刘药师被看得有点紧张，赶紧点头：“对！一定能！我回去就研究，一定能找到办法！”他攥紧了手里的保温箱，像是握住了唯一的希望。
王天凯捡起火堆旁的柴火，往火里添了些：“别说这些丧气话了，先想想晚上在哪落脚吧。陈哥，你……你要是累了，我来背你。”
陈鑫看着眼前的众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暖。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换作是别人，或许他也会害怕。但这些人，跟着他从尸潮里逃出来，在他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时，不仅没抛弃他，还为了他赶走了同伴。
“我没事，能走。”陈鑫笑了笑，灰败的脸上挤出点弧度，虽然看着有点诡异，却让大家松了口气，“走吧，早点找到地方歇脚，让刘药师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队伍再次出发，气氛却和之前不一样了。没人再刻意和陈鑫保持距离，时敬发走在他身边，时不时问他累不累；林溪把自己的军大衣披在他身上，说山里风大；杨振平和王天凯有说有笑，故意讲些以前在农场的趣事，想活跃气氛。
陈鑫走在中间，听着身边的欢声笑语，感受着军大衣里的暖意，心里那块因异变而冰冷的地方，渐渐有了点温度。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彻底变成丧尸，不知道刘药师的研究能不能成功，但他知道，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他就不能倒下。
夕阳西下时，他们在一处废弃的伐木场找到了几间破旧的木屋。时敬发和杨振平去捡柴火，王天凯收拾屋子，林溪给陈鑫检查身体——除了皮肤依旧灰败、体温偏低，没发现其他异常。
刘药师抱着他的保温箱，蹲在角落里，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翻看着研究笔记，嘴里念念有词。陈鑫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刘药师抬起头，看着陈鑫灰败却平静的脸，突然红了眼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陈鑫摇摇头，“是我让你加量的，要怪也该怪我。”他看着远处的山林，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再说，这样也挺好，至少……不怕冷了。”
刘药师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夜幕降临时，木屋的火塘里燃起了篝火。时敬发煮了锅野菜汤，虽然没盐，却滚烫暖心。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汤，聊着天，仿佛白天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陈鑫靠在墙角，听着大家的笑声，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他不知道明天醒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但此刻，被温暖的火光和熟悉的声音包围着，他觉得很安心。
或许，就算真的变成怪物，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他就还是那个陈鑫，那个想带着大家活下去的陈鑫。
火塘里的柴薪噼啪作响，映着每个人的脸，也映着陈鑫灰败却安详的睡颜。夜色渐深，山林里一片寂静，只有这小小的木屋，还亮着一点温暖的光，像茫茫黑夜中，一颗倔强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