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石墙反射着微光。殿室中央的核心位置，悬浮着一团仿若凝固梦魇般的精神实体，泛着若有若无的银灰。
那是林素言精神的一部分，被人为诱导出的“精神碎片”。
她自己并不知其具象形态，只知这些年，自从“封神”之夜之后，她的意识常常莫名混乱，醒来时记忆会有轻微错位。
——而墨留痕正是那一切的主导者。
石柱阴影之下，一名身披白袍的护法低首立于墨留痕身侧，正在缓缓汇报。
他残痕名为“真言视”，不仅负责洗心塔内的信仰审判，更是白露教团中极少数能解析“精神”的特殊残痕者。
此刻，他语调低缓如诵经，口述着最新的提取结果
“……墨大人，这批精神碎片仍然只有极小部分可读。”
“她的灵魂结构非常奇特，像是有一层……天然的封膜，阻断了我能力的大部分触达。”
“我怀疑，这与她曾参与的实验有关。”
“目前能够明确的是——她最不愿被外界知晓的，是一件童年记忆中的物件。”
他顿了顿，低声继续：“一个童年时期的画册。曾经藏在旧教堂的后厅木柜里。”
墨留痕看向那团精神实体，眼神无波无澜。
白袍护法补充道：“画册的内容我们无法解析，但她曾在梦中怀抱它入眠，反复低语：‘你不准输’。”
白袍护法低声补充：“这是她灵魂深处的某种‘情感锚点’。”
“也是目前我们能解读出的最隐秘碎片。”
墨留痕缓缓收回视线。
“她藏得很好。”他冷淡道，“藏得越深，代表那个秘密越关键。”
“而那本画册……找到了吗？”
白袍护法摇头：“净神居没有。似乎并没有带来副现实。”
“所以，”墨留痕低声道，“我们只能靠这个问题——”
“继续由她自己提问。”
“如果与圣女相关的人员悄然入教，并靠近圣女，他一定会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回答画册，或者圣女有所反应。”
“总有一天，她会亲口将那个问题，问到正确的人身上。”
林素言站在圣坛通道前，身着白袍，面具已戴好。
她知道，今天的“神选日”，要由她来主持。
她也知道，问题仍然是那个。
“教堂后厅的木柜里，有什么？”
这些年来，每一次神选日她都会被告知这个问题，每一次都要由她亲口发问。
而每一次发问，都是一场试探——
不是对被甄别者。
而是对她自己。
是墨留痕在看她有没有动摇，有没有掩饰，有没有“提前认出”谁。
她清楚地记得，自那场封神仪式之后，墨留痕便开始默默研究她。他从不质问，却让残痕者一批又一批地提取她的记忆碎片。
她只能沉默着，照做。
而今天……
她握紧了袖中指节。
——今天的那个人，是他。
她在高处的阶梯上看见他了。
林羽。
她哥哥。
不需要任何确认。
他伪装得很好。衣袍整洁、头发规矩，姿态如众人一般低垂，面无表情。
但她一眼就认出了。
他走路仍带着微不可察的节奏。
他目光游移时，会轻轻收紧喉结。
他面对测试者时，眼神总会在极短一瞬收束——冷静得令人害怕。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她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同。
可是她的心跳，却在这一刻真正乱了。
如果他真的答对了这个问题呢？
如果他说出“画册”、说出“你不准输”，甚至……说出她的名字？
她深知，那问题不是随机的。
她隐约明白——墨留痕也许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否则，在中殿那么多人中，为何偏偏选中了“林羽”？
她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巧合。
她也无法判断：如果哥哥说出真相，墨留痕会做出什么行为？
她只能赌。
只能祈祷——他察觉到了试探。
她站上仪式台阶。
按照流程，缓缓开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问你——教堂后厅的木柜里，有什么？”
她没有去看他。
可她听到了他沉默中的短暂停顿。
然后，林羽的声音响起。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林素言闭上了眼。
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明白了。
他没有说出真相。
她勉强稳住颤抖的指尖。
如果她露出一点点情绪，哪怕一丝波澜，墨留痕就会知道。
她不能看他。
不能给他一个眼神。
哪怕一瞬。
林素言微抬手，掌心一转，做出退下的手势。
林羽低头行礼，步伐沉稳地转身离开。
他走得不快，却每一步都像从刀尖上踏过去。
林素言垂眸，面具下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波动。可她的呼吸微微一顿，仿佛刚从崩断的弦线上撤下一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他躲过去了。
这一关……安全了。
可就在她即将松弛神经的瞬间，背后一道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等等。”
林素言心脏骤然一紧，几乎在一瞬间重新绷住了全身肌肉。
墨留痕。
是他开口的声音。
语调平稳，甚至带着一种随意的轻描淡写，却比任何警钟都要刺耳。
她没有回头，但眼中光影微微一动——一种危险临近的本能，让她的脊背冷得像是被冰刀划过。
他为什么在这个时机开口？
是怀疑？是确认？还是……？
她正想细细判断，下一秒，那扇石墙——原本与四周结构无缝融合的灰白墙面——悄无声息地裂开。
如同一块久封的幕布，露出一道通往更深层的门。
林羽显然也注意到了那道门。他顿了顿，回头微侧。
一名身穿墨灰长袍的男子，正从那门后缓步走出。
步伐不快，却稳得如计时器。
整座大殿瞬间安静。
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宣布他的身份。可每一个站在场中的人都默契地屏住了呼吸。
他走得不急，却不容忽视，仿佛不是走入地殿，而是走入某间再普通不过的审讯室。
当他站定时，正好停在圣坛侧方半步的位置。
那名男子目光淡淡地扫过林羽，连半秒都未停留，便看向那名白袍护法：
“列入中殿试炼备选。”
他的声音平稳到无波。
可那名护法却立刻点头、退后一步，恭敬得几近过分。
林素言望着林羽的背影，几乎能感受到他脊背微微紧绷的瞬间。
他听懂了。
他意识到这个决定，意味着——再不是普通的入教者，而是被提名进入核心之列。
就在这时，男子忽然又开口了。
“你叫什么？”
林羽在石门前止步，片刻沉默后，低声答：
“羽。”
男子轻轻应了一声。
语气不重，却像是在自言，又像是在确认：
“林羽。”
林素言整个人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心跳几乎失控，血液一瞬间冲到了耳后。
那一刻她的情绪差点绷不住。
可她没有动。
没有看他一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面具后的她，像一尊凝固的塑像，将所有颤抖都压进指尖深处。
所有人都离开后。
她站在原地很久。
直到石门合上，她都未能动弹。
那些她故意压制的念头，像是失控翻涌的海水，从心底一寸寸漫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情绪封印回那座幽深的湖底。
圣返仪在即，“万恩洗礼大会”也将在三日后开启，数百名新信徒将在那天接受她的目视。
包括他。
林素言睁开眼，指尖的面具冰冷，眼底却终于燃起一丝难以察觉的——
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