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镜镇，副现实中早已坍塌的区域之一。
雾气从破裂的石板缝中冒出，像在呼吸。道路两侧是半塌的建筑与断折的楼梯，墙面上模糊写着什么早已褪色的标语，勉强能辨出几个字：“……安全第一。”
林羽小队穿行在裂开的街道上，路边断壁残垣斜刺在空气中，像未愈的骨折口，风吹过时会发出细小的呜鸣声，像低声哭泣。
他停下脚步，拿出那份地图，比对标记点的位置。
“就在这附近。”他轻声说。
“这人你说的，一米八五上下，短发，鼻梁高，走路带点军人的感觉？”沈素素慢悠悠地重复着，“穿警服？”
林羽点了点头。
王昊低头看着脚下一片斑驳的血迹，有些紧张：“这地方真的能找到陈风？他要是换了地方呢？”
林羽没回答。他知道预言只是提供过去某个时间点的坐标，而不是实时追踪。陈风若是离开，他们就得分头找。
他看向队伍。
“散开搜。”他声音平静。
王昊略显迟疑，但终究点头离开。
沈素素最后一个转身，她背着个包，打着伞，动作沉静有条不紊。她回头看了林羽一眼，眸光冷淡，但嘴角却浮出一丝莫名的笑。
沈素素转身离开。她的背影在雾气中逐渐模糊，像是故意散发出“你永远不知道我会做什么”的气场。
林羽没有阻止她。
因为他知道——她愿意跟着，是因为她还在看他。只要她在“看”，就会压制那种冲动。
而他不想失去这个“病态”盟友。
……
阮冬独自绕过街角，沿着破败的水渠前行。他没有用地图，而是凭直觉和观察。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一块玻璃碎片，那是他从折镜镇旧镜屋遗址边上捡来的。
他蹲下，从身上取下电棍，在地面轻敲几下。
低沉回音。
空的。
他贴地听了听，又站起身，目光扫向右前方一处裂开的老楼地基。
走近后，他发现那儿竟有一条斜下去的废弃通道，铁门半掩，里面一片幽暗。
某种温柔的记忆忽然浮上心头。
——“冬冬，人的眼睛不是用来看黑的，是用来看光的。”
阮冬的动作一滞，手指还搭在铁门上，眼前却仿佛被突如其来的亮色映亮。那是他姐姐曾经的声音。
阳光落在白床单上的午后，姐姐坐在窗边擦她的镜片，笑得像什么都不会塌陷。那时候她已经病了，脸色苍白，但眼睛里永远是亮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擦镜片吗？”
“镜片脏了就看不清了？”
“不是，是因为我想让我看到的每个人、每件事都干净一点。哪怕真的脏，它也会慢一点变得干净。”
她总是这样说一些没有“用”的话，从不教他该怎么活下去，只教他——为什么值得活下去。
“你只需要记住，你看见的光，要比别人多一点点就够了。”
那时他不懂，后来姐姐死了，他还是不懂。
现在他懂了——他不是不怕下去，他只是明白，怕也要去做。
这就是姐姐的“方法”，也是我的方法。
阮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将那句早已模糊的“光”重新咬在齿间。
他没有回头。
往里探身。
然后，他听见了——锁链拖拽的声音。
以及，人的咳嗽。
……
黑暗中，光束一寸寸推开尘埃。
阮冬握着手电筒，踩在一根歪斜的金属管上，脚下传来“咯哒”一声。他没动，只缓缓蹲下，把光打向声音的源头。
是一只鼠——或者曾经是。
血肉模糊，身躯不成形。它并不是死于捕猎，而像是被反复碾压，直到失去了所有辨识度。
阮冬咽了口唾沫，继续前行。地下空间比他想象中更大，墙壁上贴着褪色的宣传画，风干得像树皮。他一步步往里走，光圈在破败空间里扫过。
他看见人了。
地窖尽头，一盏故障的应急灯跳跃着微弱红光，一个人靠在角落，头发凌乱，脸上有污迹与血痕，身穿一身蓝白相间的衣服，手脚上都缠着锁链。
阮冬顿时加快了几步，但当手电扫到那人身上的衣服时，他却猛地停下了。
囚服。
不是林大哥说的警服。那是一件典型的囚服，胸口印着褪色的“1371”号，布料残破，手臂被血浸透。
他愣住了。
……林大哥不是说他是警察吗？
但这个人五官轮廓基本符合林大哥描述的模样——短发、方脸、高鼻梁、眉峰低垂、嘴唇薄削。正是林羽提过的“陈风的识别特征”。
——是陈风。
他没喊。
而是停住，关掉手电筒，屏息看了几秒，然后慢慢蹲下，从口袋里取出那块玻璃片，夹在两指之间，反射灯光往角落扫了扫。
果然。
在陈风左后方的墙体阴影处，有微不可察的动静。
“有人看守。”阮冬轻声自语。
下一秒，他飞快贴地滑步到那阴影旁，抬手——
啪！
那是电棍。
埋伏在暗处的守卫刚露头，便直接抽搐着倒地！
阮冬立刻冲到陈风身边，蹲下查看锁链的构造。锁链粗重生锈，环环嵌入墙体，拴得极死。陈风身上的囚服在昏红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衣料上是大片干涸的血迹与啃咬痕迹，像是……某种小兽留下的。
“老哥，我来救你。”阮冬低声说，飞快拿出工具开始破锁。
在阮冬集中注意力的同时，他听见了墙缝后细碎的爬行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潮水般蔓延。
然后，地窖深处的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无数只老鼠，从阴影中涌了出来。
它们黑得发亮，眼珠在微光中泛着幽绿的光，但奇怪的是，它们在靠近几步后，却停了下来，没有扑上前。它们站在腐烂墙角和破损排水口旁，像是在观望，甚至……畏惧。
——它们怕活人。
阮冬察觉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眉心微蹙，却依旧镇定。
陈风喘息几下，此刻才睁开眼，眸中明显带着震惊和警惕：“你是……哪来的孩子？”
“我叫阮冬。”他从背包中掏出一把解锁工具，“林羽在上面，他说过，要带你回去。”
陈风闭了闭眼，似乎在努力回想。
“林羽……那是谁？”
他声音沙哑，像很久没说话了。
喉咙干得像纸。
而阮冬低头专注破锁，没有回答。
他在判断结构、选取工具，动作迅速、冷静，像个训练有素的小型技师。
但他手里还没完全解开第二道锁时，身后楼梯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一道低沉的咒骂和金属撞击声打破寂静。
有人冲了进来。
阮冬还未完全解开最后一圈锁链！
“别动！”有人大喊，“把那孩子拉开！”
陈风陡然抬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锋利。
阮冬反应极快，立刻拔出电棍回身，但还没来得及冲上去，陈风却突然出手了——
他猛地抢过阮冬手里的电棍，整个身体一拧，借着锁链能活动的范围，用电棍狠狠抽在第一个冲下来的人脸上！
那人当即翻滚下楼，撞在墙上，没了声息。
阮冬抬头，看着这个双手被锁、却依然能出手击退敌人的男人，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
这一瞬的陈风，眼里没有求生的光——
但有一种不容别人代替的责任感。
他不是为了逃。
是为了让这个孩子别在他面前流血。
“别动。”阮冬对陈风说，“我去拿钥匙。”
阮冬从昏迷的守卫身上翻找，动作利落，最终在对方内衣袋中摸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
这时，红光忽然跳动了一下，地窖尽头隐隐浮现出一些更可怕的细节。
那些本被阴影遮住的墙边角落，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尸体，男的女的老的都有，衣服破碎，像是被规整放置，而不是乱丢。
他们有的手脚仍被锁着，甚至脸部都被老鼠啃得残破不堪。
更恐怖的是，有些尸体没有腐烂，没有味道，但眼睛却睁着，似乎还活着。
空气中腥臭浓郁，像是死气和老鼠尿混合。
那一刻，真正的恐惧涌了上来。
他才八岁。准确说，就算加上副现实的经历，心理年龄也不过十五岁。
他的指尖颤抖，腿也在抖，汗水从额角滑下。心跳越来越快，耳鸣像水一样漫上来。他差点扔下陈风转头跑出去，哪怕爬，也要逃离这个地方。
但他没有。
他只是紧紧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死人，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景下，一个人面对、还要救人。
他心里再一次响起姐姐那句老掉牙的话。那一刻，他的双手没有再抖
他没有出声，而是冷静地回到陈风身边，开始逐一开锁。
金属锁扣落地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像解开了什么沉重的诅咒。
……
陈风双手终于解脱出来，手腕上血迹斑驳，青紫斑斑。
陈风没有第一时间站起，而是撑着墙角，缓慢地，像是在重新找回身体的主权。
他没有说谢谢。
而是忽然低声自语了一句：“……不该有人为我冒险。”
那句，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本可以不活下来。
他是银潮会卧底在警察系统内部的人。但因为一次行动失控，他亲手杀了一个无辜的普通人。后来真相浮出，他的身份也暴露了，被内部通报调查、迅速羁押，连最好的兄弟阿星，也在那个事件后失踪了，可能已经死了。
他以为自己会迎来审判，坦然地走向死刑，了结这一切。
可不知为什么，一觉醒来，他就在这个诡异世界，被投入进了死亡游戏。
他本想早死，但凭借过去锻炼出的体能、战斗直觉与临场冷静，他硬是活了下来。
某种意义上，是“活着的惩罚”。
但每活一天，他的心里就多一份沉重。
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不让他接受审判？
为什么不让他迎接死亡？
他不想活了。
不想挣扎，不想逃，不想再为自己辩解。
直到某天，他在一个破损地下通道被人抓住。
是某个势力，专门抓“还活着的人”，拿去喂老鼠。
那天抓住他的人说：
“真巧，我们这儿正缺个‘整一点’的活货。老鼠吃够了死尸，想换点新鲜的。”
“你反正是个犯人嘛，喂老鼠就算是赎罪了。”
他没反抗。
连多说一句话的欲望都没有。
就这样被锁了起来，一关就是数日。
他等着腐烂，也等着被咬死。
但今天，他被救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感谢谁——
也许感谢那个小孩。
也许，是林羽这个名字。
但更多的，是一种压在心底的羞愧与迷茫。
如果命运不让他赎罪，
那么他该拿这副余生——
去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把那个小孩，平安地带出去。
他缓缓站起，望着前方的雾气，喉咙发紧，低声道：“你叫什么？”
“阮冬。”
“谢谢你，阮冬。”陈风顿了一下，补上一句：“你不是来救我的，对吧？”
阮冬侧过脸，避开他探究的眼神，“林羽要找你。他说……你是他信得过的人。”
陈风再次听见“林羽”这个名字时，眉头微动了一下，却并未表现出明显印象。
他背过身，看着远处牢笼上方剥落的石灰，心中沉沉如负重铁：
“阿星……我救不了你，活着也没意义了。可这孩子救了我……是不是代表——我还得走一段？”
随后陈风沙哑开口“咱们一起出去吧”
阮冬怔住了。
“你不是说……不记得林羽了吗，为什么还愿意相信我？”
“我不记得。”陈风咧嘴笑了笑，“虽然我不是个警察了。”
“也不再穿那身衣服，但我也不能看着孩子在我面前受到伤害。”
……
地道尽头，光线斑驳。
阮冬看着这个男人，忽然低声说：
“我姐姐是被‘恶魔’杀死的。”
“但她活着的时候告诉过我，警察都是好人。”
陈风低头望着他。
“那她，是个很好的姐姐。”
片刻后，他跟阮冬并肩走出黑暗。
囚服在废墟的光下格外刺目。可比起衣服，这个男人的眼神，更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