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正陷入思考。
他刚才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王昊的来历——那个王昊不是“复活”了，而是以现实世界中的状态重新“生成”的。
正当这个结论在脑中成型时——
火堆另一侧，一个靠着石头坐着的参与者听到了这段对话，忽然笑了一声：“新人啊。”
王昊挑眉：“你说啥？”
那人瘦削，脸上灰尘斑驳，笑容带着点讥讽的意味：“新人刚来的时候都是这样，慌乱、懵懂。你们几个还没适应，这我能看出来。”
林羽收起短暂的沉思，眼神微眯，盯住他：“适应什么？”
“适应你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那人说，“这里，我们叫它‘副现实’。你在这儿，是一具‘空壳’。”
“谁起的这个名字没人知道，但传得久了大家都默认了。空壳，没有本体，但有你的记忆、思维、习惯……你感觉你是你，但其实那边的你，还在活着。”
林羽眼皮一跳，王昊也脸色变了：“啥意思？我、我们……不是活着的吗？”
“等你再待几天你就明白了。”那人笑容逐渐低落，“我们这些人，有的死了，有的没死。”
“死了的……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出现，不同的地方、与现实一模一样的衣服。就像……原样复刻的投影。”
“你可以走动、可以战斗、可以疼痛，但不重要。”他说，“真正的你，可能早就不属于你自己了。”
一股寒意从林羽的后背慢慢爬上来。
他突然想起那份档案里关于“林素言”的那句话：
“意识切片，副现实。”
副现实。
空壳。
他忽然有些恍惚。
但他很快压住了。
不能乱。他还有事要做。
听到这些话王昊的脸慢慢僵住，嘴角颤了一下，没再说话。他向来嘴碎，但这一刻沉默，眼神开始飘向火堆、林羽、整个人像陷入极端不适的冷汗里。
孩子一直没说话，此刻却忽然开口，嗓音淡淡的：“那……如果我死了，我会不会再醒一次？”
声音不大，但干脆而清晰，仿佛并不惧怕这个设定。
“也许会，”那人说，“小家伙。”
林羽没有说话。
那女人的肩膀轻轻一震，低头搂住了孩子，看似母性发作，声音平静地说：“别听他说的，都是吓人的话。”
她的语气很稳，甚至太稳了。
林羽瞥了她一眼。
那一瞬间，他注意到她眼神里一丝太快转瞬即逝的复杂情绪，不像是恐惧，更像是……警惕？甚至带着微妙的“确认”意味？
她是在装。
他心中一凛，却没有拆穿，脸色如常。
“吃完，我们得走。”他开口。
他的话把那种隐隐发散的情绪强行收束回来。
王昊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但终究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低头继续啃那鼠肉。
那边两个男人见气氛彻底安定，也没再多事，站起身拍拍裤子，悄悄朝林羽几人告别。
临走前，其中一个回头看了那女人一眼，眼神复杂。
但再没多说一句。
他们走远了。
林羽起身，转头看那女人：“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女人点点头：“好。”
那孩子站在她身边，一手拉着她的衣角，小脸冷漠沉静，一句话不说。
林羽收拾好，目光扫过火堆、石地、夜色。
“那就走吧。”
没有再回头。
他们踏上路途。
四人一前一后走在夜色中，火堆的余光已经看不见了。
林羽走在最前方，沉默地计算路线，却发现脑海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果然，他们没有说谎。
那两人说的每一句，都与他的推测相印证。副现实、意识切片、空壳、复刻……这些词串联成的，不是传言，是事实。
而且，那不是一般人能编造出来的谎言。
林羽垂下眼，眸光冰冷。
他开始认真思考“我是谁”的问题。
如果这个世界能不断复刻“我”，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
只要我死掉，系统就会生成新的“我”。
如果这样，我死一百次、一千次，终究会有一个“我”收集齐999枚原质碎片。
哪怕每一个我都失败了，但只要这个机制存在——必然能通关。
林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队伍，然后低声笑了一下。
这也许是好事。
哪怕我败了，也无所谓。
因为，总会有另一个我站起来。
他刚想到这里，脑中却猛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不准输。”
林素言的声音。
林羽的笑容骤然敛去，眼神死死盯着黑暗。
对。
不准输。
我，是不能败的。
不是因为我不能死，而是因为——林素言就是我的根。
她是我存在的意义。
就算有一万个“我”，只有我必须活下去。
他想明白了。
这一刻，那个执念重新锁定了他漂浮不定的自我。
他感觉到胸口沉稳了些。
直到夜晚来临。
他们在一处废弃楼阁中休息，暂时遮风避雨。
林羽靠在墙角，闭上眼，准备入睡。
他以为今晚能睡着。
但就在意识半陷入梦境的一刹那，他突然猛地睁开了眼。
不对。
不对。
不对。
不对……不对。
有什么地方……极不对劲。
妹妹。
林素言。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妹妹刚刚过头七。
可他上次返回现实世界时，妹妹已经去世多年了。
那——这个时间，是怎么对得上的？
“我”的状态，应该是从现实中“复制”进来的。
那为什么，我刚进入副现实世界时，会觉得妹妹才刚死？
他从现实中来的时候，记忆中妹妹刚死；可如果她已经死了几年，他理应早就平复，不该还有那种“鲜明的痛感”。
应该一开始就有那段漫长的哀悼情绪才对。
可副现实中的这个“我”接受了“妹妹去世多年”的设定，完全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是被“追加”的记忆？被改写了的情绪？那我现在……到底是第几个“我”？
“如果和王昊一样，上一个我刚死不久？
那为什么“我”会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来？
记忆是被清空的没错，可连时间错位都感受不到，这——
太诡异了。
他一下坐起，额头渗出冷汗。
还有。
那条短信。
现实世界的那条短信——【想复活她吗？】
根据他现实中的记忆，居然从未调查过这条短信。
没有任何追查行为。
——这太不正常了。
他不是那种人。林羽不会放过这种细节。
所以为什么？
他喃喃道：
“屏蔽记忆……是双向的吗？”
现实屏蔽了副现实，副现实也屏蔽了部分现实。
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什么，其实不过是扮演一个可怜的“接收器”。
“我…我疯了吗……”
林羽望着夜色，胸腔里有一个可怕的空洞在不断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