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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如此闹腾,发生了何事?”

花兰因低头,窗外一道微光自远海处激射而来。她伸手,掐灭了那道薄弱的光点,头也不回,问道。

“少宫主,听人说是神龟今日不知为何发了很大的脾气,又是吹浪,又是发出低鸣声,还震落下来好大一块山石。”

“戒堂担忧神龟还会发火,因而一直在海边守着。”

侍女垂首答道。

花兰因举起灯烛,那虽然是灯笼的样式,却是无火自明,她翻找书库,抽出一道名册,翻到某一页,看着上面的名字。

那名字光芒闪动,显示着此人生命旺盛,并无损伤。

她摊手,远处的笔墨浮动,来到自己身边。朱红的笔管迫不及待地跳到自己的手上。

花兰因没有动作,凝神看着那名字,又问:“客人们可受惊了?”

侍女垂得更低了些,目光不敢朝花兰因的方向挪动一点。她轻声道:“客人们有些好奇,特别是青蚨门的客人们,拿着留影石就冲过去了。都已经被戒堂的人拦下了。”

“剩下两山呢?”花兰因垂目,提笔。

侍女轻声道:“他们并未出现,与以前一样。”

“哦……那孤山剑门呢?”

花兰因又问,空气中灵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动,往她手中的笔管间涌动起来。

侍女察觉到了,她不敢抬首,轻声道:“孤山剑门安静得很,只有巡视的弟子在。并无一人外出。”

花兰因凝神屏息,笔尖蘸上朱墨,拉出了一根长长的线,那个名字猛然闪动了一下,又瞬间熄灭下来,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花兰因低头,捂住了胸口,她的手松开,此前原本充满灵气的笔此刻也变成了一根普通的笔,从花兰因的手掌间滚落下来,落在了侍女的身边。

侍女捡起笔,上前一步。

花兰因也恰在此时往后倒去,落在侍女的怀中。

她的面色苍白,额上尽是冷汗,发丝散在脸颊上。

侍女眼中闪过不忍之色,扶住花兰因,低声道:“少宫主,一个叛逃的侍女……你又何必……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感激您。”

“我又不是为了让她知道感激的。”

花兰因闭着眼睛,她躺在侍女怀中,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孤山剑门的弟子们平日素来喜欢热闹,如今的行为与他们平时的行径并不符合。”

“我会派人去查的。”

侍女道。

花兰因嗯了一声,她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天花上那些繁复而又绚烂的装饰,突然问道:“这些装饰是谁画的?”

侍女一愣,她也随之抬首。

这个阁楼存在的时间,比她们在蓬莱宫的时间还要长久。

因为保存得极好,又日日会有人以清洁咒去清扫,因而上方的天花也犹如新画上的一般,看上去鲜亮如新。

花兰因说的问题,侍女从未想过,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前辈们……”

营造院的修士们只会建,不会画,除非是以画入道的修士。可当真是以画入道的修士,在侍女的印象里,都是自持身份的,并没有理由去画这些。

于是侍女沉默下来。

“少宫主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侍女问道,她低下头,花兰因双目紧闭,呼吸平缓。

她已经睡着了。

“这里以前也有凡人啊。”

常乐还在跟神龟聊天。她们一起做了好“灵”好事,顿时升起了一丝革命友情。

神龟的声音慢吞吞的:“是啊,不少呢。最开始的开始,是好几个修士带着一群凡人前来避难。他们要躲避妖,也要躲避魔,修士护着凡人,一路跋涉,来到我面前。”

说话间,神龟又喷出了一阵水雾,雾气中化出了图像,是许多衣衫褴褛的人相互扶持着来到了一头巨龟的面前。

最前方的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个女性模样的修士,双手抬起行礼,在与巨龟说话。

水雾散开,图画消失,又是新的一幅图画出现。

修士带着人上了龟身,修士们垒上尘土,大家开始建造、耕种,搭建起屋舍,楼台。

虽然分不清谁是修士,谁是凡人,也看不清众人的相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这笑容就是巨龟最深的记忆。

常乐看着这些画,一张换过一张。

这些历史,最久远的已无人记得,后来的岁月,有的人死去,有的人选择忘记,但谁也没想到,那只沉默的乌龟还记得。

“是不是很有趣?人类很有趣,他们的生命不长……”

常乐一愣:“生命不长,修士的寿命还是很长的,渡劫期能达到三千岁呢!”

正是因为渡劫期的寿岁三千,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都认为剑君早就该死了。

巨龟打了个哈欠:“才三千年,我打个盹儿就过去了。”

常乐沉默了很久,对于修士而言,凡人的生命就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可是对于漫长寿命的巨龟而言,哪怕是三千岁的渡劫期修士,又与那朝生暮死的蜉蝣有什么区别呢?

常乐低声道:“修士和凡人有什么区别么?”

巨龟想了想答道:“大概就是力气大一点的蚂蚁,和力气小一点的蚂蚁的区别?”

常乐惊叹:“你竟是如此厉害。”

巨龟有些心虚:“这倒也不是……多来几个渡劫我还是抗不过。但是我可以熬。人族寿岁有些,睡上一觉,就能熬死许多。”祂说着,话音懒洋洋的,“你应该也有一样的感受才对。”

“你是天地初生就诞生的灵物,就算是我,也要叫你一声前辈。”说完,巨龟露出了很感兴趣的声音,“要不我叫你前辈吧?我还未这样叫过。”

常乐:“……倒不必这样喊我。”

这个世界那么庞大,天地的灵物却也并没有那么多。

常乐回想起曾经的曾经,那些杂乱的记忆的最初,开天辟地的鸿蒙剑光,天地日月,轮转交替,其实在她的记忆里不过是短暂的一瞬。

而她的一瞬,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又是多少年的流逝呢?

常乐想,她还是太看轻原身,也太看轻自己了。

她真的……是一个鸠占鹊巢者吗?

常乐看着远处,她轻声道:“我要先回去了。”

巨龟并不挽留,祂只是说道:“有空时再来找我玩啊。”

常乐点头,又说:“好,只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

巨龟也不生气,只是懒洋洋的说话:“没关系,慢慢来。”

对于祂们而言,时间是一道缓慢的河流,祂并不着急,只要定下约定,沧海桑田,就总有再应约的时候。

慢慢来。

常乐想起师姐也很喜欢说这句话。

她晃了晃神,然后道:“你说得对,那我走啦。”

巨龟点了点头,四肢依然缓慢地摇晃着。在祂的眼中,常乐的灵光往上飞去,飞入远处。

祂缓缓地闭上眼睛,摆动着四肢。

常乐睁开了眼,眼前的自己依然是剑鞘的模样。

她心念一动,眼前出现了一面水镜,水镜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样子。

似乎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更光亮了些,身上的锈迹消散不少,露出了古朴的花纹。

“要怎么认识我呢?”

空气里响起常乐的声音,比她人身时要更冷硬点,仔细听甚至有点金属色。

真是奇妙。

常乐低语:“要不……我是剑鞘,总不可能还能来个剑入鞘吧。”

原本放在桌面上的见微,噌地支棱起来,顿时落到常乐的面前。哪怕两者不能交流,常乐依然从自己的剑身上看出了一股跃跃欲试。

见微靠近,微微地翘起来,用剑柄摩挲了下常乐的剑鞘。

金属和金属相摩擦,发生清脆的声响,以及细微的振动。这振动让常乐觉得头皮发麻。

啊,忘记了,现在的自己并没有头皮。

常乐晃晃悠悠地挪远了一些。

见微见状,又悄悄地靠近了点,摇头晃脑的。

常乐看着自己剑如此的……谄媚……

她沉默许久:“你……是在撒娇?”

撒娇让它入鞘?

常乐不知自己该做何感想,反正就是怪怪的!!

她想了又想,这才一咬牙,一狠心:“那你来吧!”

她是一柄剑鞘,若要明晰本心,自然是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既然是剑鞘,那不入鞘又怎么叫明了本心?

见微冲天而起,剑尖对准鞘身。

常乐紧张无比,她却没有看到见微的剑身也在微微颤抖,迟迟未能下落。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常乐只觉得煎熬无比。

此刻见微刚要滑落入鞘,常乐猛然转为人身,她一把抓住见微的剑柄,道:“不行不行,这样子太快了,我不行。”

见微:“……”

常乐隐约感觉到了见微传来的错愕、惊叹、哀伤、失望种种情绪,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轻轻弹了下剑身:“你就是一把剑,怎么这么多感想。我才错愕、震惊、害怕呢。”

说着,她抱住了见微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也觉得……或许我跟原身并不是夺舍的关系。”

当初以为是自己身为人族太过精彩的经历足以压倒平平无奇的魂灵。

而今深入修真界后,才觉得此前的想法是何等的浅薄。

人族的历史再如何精彩,她终究才二十多岁,在面对上万年,甚至时间更漫长的生物时,她所谓的时间尺度,甚至只是长生种一次短暂的睁眼与闭眼。

而且她与这具身体是如此契合。

从穿越之初,她可以自由地运用这具身体,无论是灵气使用还是变幻,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用出来。

这并不正常,就算她当真是凡人常乐的意识压过融合了原身的,但原身是天地灵物,而自己的魂灵则是凡人,以凡人的魂灵去指挥天地灵物,就像是让一个小孩子去搬起一座大山那样。

更重要的是,若只是普通的融合,那魂灵并不不会如此契合,就如同手术那样,会留下缝合线。

同样的天地灵物的巨龟看到自己却并没有一丝的异样。

除非自己本就是原身,或是原身的一部分。

缺失的那部分魂灵因为某种缘由落入三千世界的其中一个,然后又因为某种因由回归,并非是补全原身缺失的魂魄,而是她本就是那部分。

常乐如此想着,她重新坐起身来,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会是这样吗?”

无人回答她,而她的手陡然变幻,现出一丝金属颜色。

常乐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抹颜色,直到它重新隐匿,与自己熟悉的血肉再无区别。

常乐想了想,又低下头,她解开衣裳,看到此前师姐的那块纱布。她将纱布解开,果然看见上面已经光滑无损,再无半分痕迹。

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原来如此,是我忘记了,我原本的身体,本就不是这样的啊。”

她忘记了本体是剑鞘,所以在唐默扎伤自己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会流血会受伤,于是这变幻的身体自然而然地也展露出了这一点特质来。

当她从水镜中看到自己的剑鞘之身无损时,她就应该明了,其实那个伤口,只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会受伤”的反应而已。

这并不是说常乐就此无坚不摧,当对方的灵气远超过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时,她自然也会崩散。

而神龟所说的天然就会的那种神通,常乐垂着头,她唯一想的起来的,只有那好久不用的神技。

“百分百空手夺白刃”

会跟这个有关么?要不……试试?

常乐一边沉思,一边打开门,门口的许应祈立刻朝常乐看过来。

“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应祈沉默下来,她的目光扫过常乐的身上,最后在她的头顶上顿了顿。

常乐顿时觉得自己的头顶处升起一股寒意。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问道:“怎么了。”

许应祈想了想,最后摇摇头,只是她的脸可疑地红了红。

常乐眯起眼睛,她看着许应祈:“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她总觉得师姐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许应祈摇了摇头,她有些期待地看着常乐:“今天做什么?”

幻身是要领悟自我,乐乐会不会就愿意恢复剑鞘的模样了?

常乐想了想,这才点点头:“我确实需要师姐,还有大家的帮助。”

许应祈翘起的嘴角顿时落了下去:“大家?”

常乐冲许应祈笑笑:“你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许应祈确实很快就知道原因了,她看着常乐身上贴满的长剑,这许久不见的一幕,让许应祈额头青筋乱跳,手中用力。

唐欢忍不住嘶了一声,拉住了许应祈,连声劝道:“大师姐,轻点轻点,你不能因为竹雨剑没有剑灵就欺负它啊!”

偏偏常乐还不自知,她回过头,冲着许应祈挥了挥手:“师姐,你要不要也试试?”

“好啊。”许应祈将剑一摆,低头看了眼竹雨剑,然后道,“我们换剑。”

让她用见微,把这些贴着自己剑鞘不放的家伙们通通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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