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荣起将车窗降下一半，滚烫的风裹挟着蝉鸣涌入车厢。
暮色里的蝉声早已没了正午的暴烈，像是被晒蔫的琴弦，断断续续地颤动着。远处马路上，汽车喇叭声混在夜来香浓郁的香气里，随着晚风悠悠荡开。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柏油路上铺成流动的河；树下，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手里的大风车在灯光下飞速旋转，呼啦啦的声响伴随着清脆的笑声。
身后传来年轻母亲带着笑意的呵斥：“慢点儿跑！注意安全！” 声音里满是宠溺，在夏夜的空气里晕染开温柔的涟漪。
梧桐树宽大的叶片懒洋洋地摇晃，不知是晚风拂过，还是藏在叶间的毛毛虫在作祟。
清浅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与昏暗的路灯光一起仿佛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张佑安倚在车座上，目光透过车窗，牢牢锁定着台阶上的身影。
田建春与魏忠仁并肩而立，两人拉手搭肩，时而仰头大笑，时而凑耳低语，亲昵的模样让他喉头泛起一阵酸涩。
“有感触了？” 方荣扭头，瞥见张佑安微微紧绷的下颌和眼底流转的情绪，饶有兴致地开口。
张佑安收回视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羡慕呗，羡慕他们…… 能这样毫无顾忌地相处。”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方荣起沉默片刻，目光也投向台阶上的两人，轻轻叹了口气：“是，羡慕。” 语气里同样藏着复杂的情绪。
世事如流水，有些情谊终究只能远远观望。
田建春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抬头朝这边挥了挥手，随后快步走下台阶。
拉开车门坐进来时，身上还带着晚风的温热：“方局长，张院长，实在抱歉，让您们久等了！” 歉意满满。
方荣起摆了摆手，转头对前排的司机说道：“小耿，走吧。”
耿司机应了一声，熟练地开启转向灯，与警卫室的师傅点头致意后，缓缓驶出大院。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凤凰城灯火璀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霓虹与月光交织，勾勒出这座年轻的充满着美好未来的城市繁华的轮廓。
窗外的霓虹不断后退，像被揉碎的光斑，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光痕。
张佑安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梧桐树影，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思绪却飘回了凤北县中医院然后又回到下午的讨论会，下一步，他们中医院需要把这些方案和考核项目的数据根据会上讨论的内容再作调整，力争做到尽善尽美，不给其他人留下‘攻击’他们的余地！
方荣起则想着，此事给他们带来的积极效应要充分利用起来，尤其在凤北县，一个是钱比如财政拨款、然后是县委配套，另外一个中医院要乘胜发展起来，那么合并的脚步势必要加快了。
只是，之前的框架和合并条件并不再适合如今的局面了，中医院的势头，看今天下午市局所有领导的反应，已经不是他们县一级卫生局能压得住的了。
方荣起揉一揉太阳穴，一天的紧张应对，让他疲惫不堪，尤其领导们对中医院的赞同、对田建春的青睐，让他不得不思考怎么跟他的上头‘讨价还价’！
如果市卫生局，因为条件不符合中医院的利益预期，阻止合并的步伐，对中医院和他们卫生局短期内没啥不利和阻碍，只是，以后县卫生局和中医院再想有些啥突出的表现，在凤北县这块土上，是不容易了。
田建春扭头看着逐渐远去的凤凰城的五光十色，再看看前方漆黑的不明的夜路，脑袋里回想着上一世关于中医院和城关镇医院（卫生院）合并的点滴，太多的细节似乎都忘记了，他只记得那时候他正忙着帮母亲带才几个月大的儿子，另外那个人因为工作忙碌而选择三五不时的住在新院区那边！
“新院区！”
脑袋轰然一响，上一世因为中医院的逼仄狭窄，想异地另建扩大诊疗面积，但是县委并没有批复，压了许久之后，就开始启动合并了，而且是中医院搬到对方的院落，理由是对方比中医院大！
可是随着发展，发现那边也不适合，最后再次启动异地另建，可惜的是，他们中医院老派系的人，对医院的管理和经营，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而他，也是在办公室晃悠了好久之后，才去了医务科，直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田建春拍一拍脑袋，想想，这一世了，中医院已经扩大了院区，目前不存在不够用的窘境了，再合并？
那岂不是是对方想、而不是中医院想合并！
随着离开市区的距离越来越远，路上早就了没了路灯，偶尔对向有几辆车错车而行，一闪而过的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车上三个人并不轻松的表情。
车随路蜿蜒，颠簸随处可见。
方荣起再次被颠起来的时候，赶紧对司机说，“小耿啊，慢点开，天黑路况不好，安全第一！”
耿司机放慢车速，车辆瞬间平稳起来。
打破了宁静的车内，张佑安对方荣起说起后面的打算，听着听着田建春不由得内心叹息，‘张佑安，真是个好人！’
跟张佑安讨论结束后，方荣起也是赞叹张佑安是真君子！
“小田啊，你听了张院长说的，有什么想说的？”
田建春清清喉咙，想了两秒才说，“方局长、张院长，虽然我今天被曹院长批评了，有些话不能太真实，但是在您二位面前，我还是要有话直说了。”
方荣起一听，这种真实别是对着张佑安来的吧，要真是如此的话，就多少有些过分了！
田建春沉吟一下，才继续：”张院长，您想的太周到了，我怕咱们做起来不容易，也会把您拖垮的。”
方荣起：“是啊，确实是太全面、也太完美了”。
漆黑的安静，瞬间笼罩了车内。
“难道不可行吗？”张佑安呢喃着，他可是绞尽脑汁想到的。
“张院长，恕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啊，您别一步到位啊，咱们一点点来，这样呢，天天、月月都也有进步！也说明咱们都用了心。”
田建春的话，让方荣起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