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在拒北城外三里亭的“三方会谈”,不过是一场披着和平外衣的序幕,真正的杀机,在握手之后才刚刚开始。
回到那座被征用、还弥漫着马粪与血腥味的院落,岳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主上,与虎谋皮……耶律洪基和徐凤年,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今日之盟,明日便可撕毁。”
陈凡没理他。
他径直走到院中石桌旁,那里铺着一张从城主府“借”来的,更为详尽的拒北城周边地形堪舆图。
这张图比军用的更加古老,上面不仅有山川河流,还用朱砂标记着一些早已废弃的古道和祭坛。
他的手指,没有落在那些代表兵家必争之地的关隘上,而是顺着一条不起眼的山脉走向,缓缓移动。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拒北城的选址,过于“巧合”。
可当他的视线,将那些朱砂标记的废弃祭坛、古战场遗址、以及城下那条终年不冻的“血河”串联起来时,一种冰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熟悉感,从识海深处浮现。
这哪里是天险雄关。
这分明,是一个以山川为基,以城池为眼,以江河为脉的……巨型聚煞阵!
它聚集的不是天地灵气,而是百年来战死于此的数十万军魂的不甘与怨憎!
每一次攻城,每一次流血,都不是在消耗这座城的底蕴,而是在……“喂养”它!
就在陈凡想通这一关节的瞬间,脑海中,系统的警报声,化作一道撕裂神魂的尖啸,轰然炸响!
【S++级超危预警!检测到“一国龙脉节点”正在被强行激活!】
【警告:此节点乃北莽气运之根基所化,因历代战乱,煞气淤积,龙脉沉寂。现因三方军魂煞气灌注,已至苏醒边缘!】
【机缘提示:此为“伪国运”级机缘!若能截取节点核心,可将龙脉地气化为己用,凝聚“伪国运”加持己身!届时,宿主将如一国之君,言出法随,万邪不侵,气运如虹!】
轰——!
陈凡的脑中并非一片空白,而是在极致的轰鸣后,迎来了一片死寂的清明。
王仙芝!
那个高坐城头,俯瞰众生的东海武帝!
他定下“陆地神仙不得出手”的规矩,不是为了狗屁的武道尊严,更不是为了给年轻人机会。
他是在养蛊!
以拒北城为蛊盆,以数十万北凉北莽的士卒为蛊虫,以无尽的鲜血与军魂为食料!
他根本不在乎谁输谁赢,他只是在等,等这场惨烈到极致的厮杀,将这沉睡的龙脉节点彻底催熟、激活!
昨夜那颗“百战兵魂”,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龙脉节点被催化到极致,溢出的一丝前菜!
“好一个王仙芝……好一个天下第二……”陈凡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眼中的玩味与懒散,第一次被一种近乎沸腾的战栗所取代。
那不是恐惧,而是棋手遇到了真正对手的……极致兴奋!
他以为自己是来寻宝的猎人,却没想到,自己连同脚下这片土地,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宝物。
“主上?”岳嵩看着陈凡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
陈凡抬起头,将自己的发现,用最简洁的语言告知了岳嵩。
听完,这位曾经的魔道巨擘,那张总是挂着恭敬笑容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冷汗几乎是“炸”了出来,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王……王仙芝他……他想炼化一国龙脉?!他疯了?!”
“他没疯。”陈凡的眼神,穿透了院墙,仿佛看到了那座最高的角楼,“他只是找到了一个,可以绕过规矩的玩法。他自己不动手,由我们这些‘蛊虫’去争,谁抢到了,因果就在谁身上。他只取最后的果实,或者……看一场更精彩的戏。”
……
与此同时,城主府,书房内。
李淳罡用那只独臂,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潦草的圈。
“城是死的,地是活的。”老剑神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老夫活了一辈子,没见过哪个地方的‘气’,如此……饥饿。它在吞噬那些死去士兵的精、气、神。你,耶律洪基,还有那个白袍小子,你们就像三条被扔进饿狼坑里的肉骨头,斗得越欢,那头狼就醒得越快。”
徐凤年瞳孔骤然收缩。
真相,像一块冰,在他的胸膛里化开,冷得彻骨。
北莽大营。
耶律洪基面前,一名身披黑色羽衣的萨满浑身筛糠般地颤抖。
“狼神……在苏醒……”萨满的声音尖利而恐惧,“大地……在喝血!殿下,此地是大凶之地啊!”
耶律洪基一把推开他,冲出帐外,抓起一把混着雪水的泥土,死死攥在手里。
他能感觉到,那泥土中,仿佛有一颗微弱的心脏,在与他掌心的脉搏共鸣。
身为北莽皇族,他明白了这场战争的真正彩头!
三方脆弱的联盟,在这一刻,名存实亡。
一场围绕着无形龙脉的暗战,已然打响。
院落里,陈凡将那张堪舆图收起,脸上的兴奋与战栗,重新被那层玩世不恭的懒散所覆盖。
他清楚,单纯的力量,是打不开这扇门的。
龙脉有灵,它会自己选择主人。
想得到它,光靠杀戮是最低级的玩法。
它的认可,由两部分组成:战死的“军魂”,与活着的“民心”。
“岳嵩。”
“属下在。”
陈凡的嘴角咧开一个诡谲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慈悲,只有洞悉人性的冰冷。
“传令下去,从今天起,我们‘修罗血卫’,不杀俘虏了。不仅不杀,还要给他们治伤,给他们饭吃。”
岳嵩一愣。
“另外,去城里贴告示。”陈凡的语调平缓,却字字诛心,“就说我‘白袍修罗’,见不得人间疾苦,愿庇护所有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孤儿寡母。记住,要让铁木格带着他那些煞气腾腾的修罗血卫去分发粮食。让他们那张修罗面甲,对着哭泣的孩童,递出热腾腾的肉粥。这种反差,才有趣,才更容易让人记住。”
岳嵩心头一凛,隐约明白了什么。
“还有,派人去城里说书。”陈凡的眼底,闪烁着魔鬼般的光芒,“就说……佛魔本一体,乱世降修罗。把我塑造成一个身负业障却心怀慈悲的矛盾神魔。我要让城主府那些正人君子,跟我们一比,显得……冰冷又无情。”
岳嵩彻底懂了,这比单纯的杀戮,要歹毒百倍。
陈凡看着他那副模样,轻笑一声,补充了最后一句,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让岳嵩的灵魂都为之冻结。
“记住,粮食只给三天,伤药只治外伤,武器只发最破的。”
“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看到希望,看到绝望中唯一的光。”
“然后……再由我亲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光,彻底碾碎。”
无人知晓,在拒北城最高的角楼之顶,那道镇压天地的身影,王仙芝,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能感觉到,城中那股死寂的、混杂着恐惧与绝望的“气”,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一丝丝微弱却坚韧的“念”,正从那些最卑微的角落里升起,汇向同一个方向。
那不是对北凉的忠诚,也不是对北莽的仇恨,而是一种全新的、被刻意引导出的……信仰。
“以人心作饵,钓天道之机……”
他低声自语,嘴角竟泛起一抹难得的、真正欣赏的笑意。
“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