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鸢跟在萧将军身后,进入的大殿,脚步虚浮。
她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污和干涸血渍的鞋尖,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萧将军的步伐倒是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带着武将特有的肃杀之气。
然而,赵玖鸢能感觉到,他宽阔的肩膀同样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
“臣萧延霆,叩见陛下!”
“民女赵玖鸢,叩见陛下!”
两人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一齐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萧将军的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玖鸢额头紧贴着冰冷光滑的地面,那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蔓延。
大殿空旷得可怕,只有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平身。”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高高的御座之上传来。
赵玖鸢不敢立刻抬头,直到萧大将军起身,她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腰身。目光却依旧低垂,只敢落在那明黄龙袍的下摆和那双金线密织的龙靴之上。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御座下首不远处,一道熟悉挺拔的玄色身影。
只见谢尘冥垂手肃立,侧脸线条在殿内昏沉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薄唇紧抿,深潭般的眼眸低垂,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萧延霆……”御座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沉重的叹息,“这些年……你驻守北疆,为国戍边,劳苦功高。朕心甚慰。”
萧将军抱拳,声音沉肃:“为国尽忠,乃臣之本分!”
“只是,朕终究……是对不住你萧家,更对不住……你姐姐。”虞帝的声音竟带着一丝愧疚。
萧将军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刚毅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
赵玖鸢的心也猛地一缩,她想起了萧将军说,赵溪冷的母亲,曾是个贵妃……
可贵妃,难道不是该备受宠爱?为何陛下会愧疚?
正想着,高座上的人又开了口:“当年,霏儿念子心切,崩溃之下选择了自戕……朕知道,她的死,是朕的疏忽。这份痛,会伴随朕,直至……”
“陛下!”萧将军猛地抬头,打断了皇帝的话,“臣不敢当!臣……亦有失职之罪!臣驻守北疆十年,离……离七殿下如此之近!却未能察觉分毫!致使殿下流落民间,受尽苦楚!”
他再次重重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此番殿下重伤垂危,更是臣护卫不力!此乃臣万死难赎之罪!请陛下责罚!”
御座之上,久久无声。只有沉重压抑的呼吸,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许久,虞帝才缓缓地抬了抬手,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罢了,延霆,你不必如此苛责自己。此中曲折,非你一人之过。起来吧。”
萧将军沉默着,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殿内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虞帝的目光,终于缓缓地落在了依旧跪伏在地的赵玖鸢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你……”虞帝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让赵玖鸢浑身瞬间绷紧,“若是朕没记错,你便是慕家刚寻回的那个嫡女?慕玖鸢?”
“是。”赵玖鸢淡声回道。
虞帝的声音似乎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可说出的话,却让赵玖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些年,一直是你在照顾七皇子?这么说起来,算是老七的恩人了。”
照顾?她算哪门子的照顾?
她带着赵溪冷和赵溪明东躲西藏,让他们二人跟着自己食不果腹、担惊受怕。
她甚至……连他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
恩人?她又如何配得上这两个字?
虞帝轻飘飘一句话,却显然是在试探,她有没有挟恩图报之心。
赵溪冷如今已被虞帝认回,就再没有做她弟弟的道理。想必虞帝也是希望她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往后不要逾矩。
于是赵玖鸢调整好心绪,淡然开口。
“回禀陛下。”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微弱“民女粗鄙无能,当年流离失所,自身尚且难保,实在谈不上‘照顾’七殿下。”
她顿了顿,巨大的酸楚涌上喉咙,让她几乎哽咽。
“殿下身份贵重,却因民女无能,跟着民女吃了太多不该吃的苦,受尽了颠沛流离,从未享过一天安稳富足的日子。”
“如今苍天有眼,殿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至亲血脉,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俯下身。
“民女心愿已了。从今往后七殿下与民女,尘缘已尽,再无瓜葛。”
御座之上,虞帝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审视着下方那个卑微伏地的单薄身影。
终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话虽如此,然,你毕竟陪伴七皇子多年。在他流落民间时,也算有所照拂。这份情,朕不能不记。”虞帝顿了顿,又问,“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田宅?亦或……赐婚?”
赵玖鸢一怔,她抬起头,眼中没有渴望,只有一片平静。
“民女什么都不要。”她的声音嘶哑,面容上却带着一丝笑意,“民女只求七殿下,日后能平安快乐。”
这是她最后的祈愿。
虞帝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缓缓点头:“好。朕……应你所求。不过,朕不喜亏欠于人。这份赏赐,你不必急着回答。待你日后有所需时,再来找朕兑现。”
赵玖鸢垂下眼睫,再次深深叩首:“谢……陛下隆恩。”
“谢将军。”虞帝的目光转向那肃立的玄色身影,“你送慕大小姐出宫。朕……还要与延霆叙叙旧。”
“臣遵旨。”谢尘冥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
赵玖鸢的心猛地一沉。
她僵硬地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伏而酸痛麻木,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谢尘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待她站稳后,便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似的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