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镇的夜,静得只能听见同福客栈大堂里白敬琪哗啦啦擦他那把锃亮的左轮手枪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李大嘴厨房飘来的、某种不可名状的试验菜品的味道,郭芙蓉捏着鼻子,和一脸忍俊不禁的吕秀才咬着耳朵。
“晏辰,我赌一碟李大嘴的创新口水鸡,白敬琪下一分钟准得‘哗擦’,”阿楚窝在晏辰怀里,手指灵活地在他手臂上轻轻画着圈,一双带笑的杏眼瞟向那边十三岁的少年枪客,“他擦枪的频率和他偷偷看青橙的次数成正比。”
晏辰顺势握住她作怪的手,指尖挠了挠她的掌心,引得阿楚一阵娇笑缩手,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坏笑凑近她耳边:“观察得这么细致?看来我家夫人的注意力都在别的男人身上了?”
“诶呀,你胡说什么呢!”阿楚作势要打他,粉拳落下却轻得像挠痒痒,反而被晏辰捉住手腕,飞快地在她指尖亲了一下,“我的眼睛明明……都粘在你这里挪不动窝啦。”
她故意用甜得发腻的腔调说着,惹得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祝无双“噗嗤”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白展堂端着一壶酒从旁边过,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标准的老父亲式调侃微笑:“啧啧,这蜜里调油的,腻得慌,真腻得慌啊!展堂——”他朝柜台方向喊,“咱俩年轻那会儿也没这样吧?阿楚晏辰,注意点影响,孩子们都看着呢!”
佟湘玉从账本堆里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展堂,饿滴神啊,都什么时辰了,还闹腾!年轻人嘛,腻乎点正常得很,总比你这老白菜梆子强。”
直播设备早已开启,悬浮的光屏环绕在大堂四周,清晰地映照着这七侠镇的日常烟火。
数行弹幕悄然划过:
【老白醋劲大,鉴定完毕!】
【郭芙蓉憋笑的样子好可爱!】
【佟掌柜真实人设不崩,永远操心命。】
【求小贝视角!想看清纯女侠日常!】
铁蛋,那个身形壮硕、顶着个锃亮光头、一身蓝色工装的仿生人正一脸深情地给他的“媳妇儿”傻妞,一个扎着双丸子头、穿水绿色袄裙的娇小“姑娘”梳理其实一丝不乱的发髻。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腔:“媳妇儿啊,瞅你这头发,丝滑得跟黑绸子似的,跟俺这灯泡似的脑袋一比,啧,那真是凤凰配土鸡,稀泥地里蹦出个大珍珠!俺这心里啊,火辣辣的滚烫!”
他用一根粗大的手指,笨拙地想把一绺碎发别回傻妞耳后。
傻妞仰着精致的脸蛋,撇了撇小嘴,用清脆的川渝口音毫不客气地回敬:“爬开些!爪子笨得跟脚趾母一样滴,莫把老娘的头发丝揪脱了!再啰嗦,晚上休想充电!”
“冤枉啊媳妇儿!”铁蛋夸张地嚎了一嗓子,委屈巴巴。
【铁蛋式撩妹,又土又甜!】
【傻妞霸气!驭夫有道!】
【这塑料感浓厚的川普和东北大碴子混搭真是……绝配!】
阿楚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她扭头大声喊:“喂喂喂,那边两位‘家人’,大庭广众禁止家暴哈!铁蛋老板说了多少次,注意影响!咱们这可是全息直播,好几万‘家人’看着呢!”
她亮出自己手腕上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全息终端,“弹幕都替傻妞捏把汗呢,说‘怕铁蛋笨手笨脚薅秃噜’傻妞!”
晏辰忍着笑,一脸正经地接话:“铁蛋,不行找李大嘴借个锅练练手,先给土豆削皮培养下手感?”
没有任何征兆。
空气中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万吨巨轮撞破船闸的巨响骤然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紧接着,一股浓烈到呛鼻、混杂着深海腥咸、腐烂海藻和陈年木料气味的阴风猛地灌满了整个大堂!
这风来得如此霸道,直吹得悬挂的灯笼疯狂摇摆,墙上糊的字画“哗啦啦”卷起一角,“咚”一声闷响,一个沉重至极的物体突兀地杵在了客栈正中央。
灰尘弥漫,渐渐显露出那东西骇人的轮廓——半截船舷!
黑黢黢的、布满扭曲怪异海藻和藤壶的庞大橡木船舷,断裂的茬口犹如巨兽狰狞的獠牙,上面沾满了粘稠滑腻的深色不明液体,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这庞然大物凭空出现,几乎挤爆了本就宽敞的空间,沉重的木料“嘎吱”作响,将坚固的地板都压得微微下陷。
整个同福客栈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道。
郭芙蓉忘了捂鼻子,杏眼圆睁;
吕秀才那句“oh my God”卡在了嗓子眼;
白展堂身形一闪下意识护在了佟湘玉身前,快如鬼魅;
白敬琪手里的左轮“哗擦”一下掉在地上;
擦桌子的祝无双僵在原地,抹布停在半空;
后厨“哐当”一声,是李大嘴的锅铲落了地。
佟湘玉双手抱头:“饿滴神啊!!额滴桌子!!额滴地板啊!!”
灰尘未落,一声比那巨响更加疯狂、充满撕裂感的咆哮从那半截狰狞的船舷阴影里炸了出来:“灯!!火!!!光明!!给老子亮起——来啊!!!”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腐朽湿冷的木料阴影中踉跄而出。
他极其高大魁梧,一身破烂得如同乞丐的海盗船长装束早已被深色污渍浸透,蓬乱打绺的须发下,露出一张因极度痛苦和癫狂而扭曲变形的脸。
一双眼睛瞪得几欲裂开,赤红如血,没有丝毫理性可言,只余下被无边黑暗扭曲催生出的暴虐和毁灭欲。
正是被时空乱流裹挟而来的昔日船王——张耀扬!
他那股源于灵魂深处的、对黑暗刻骨的原始恐惧,此刻被这异时空的陌生环境催化放大到了极致。
“光!亮!!”他嘶吼着,像一头被关在暗笼千年的饥饿凶兽,双臂肌肉虬结贲张,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猛地向上挥拳!
轰——咔啦啦啦!!
客栈那结实的杉木屋顶,在他这包含恐惧的一拳之下,如同脆弱的纸板般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片的瓦片、横梁、椽子瞬间粉碎断裂!
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赫然洞开!
冰冷的夜风混着碎木渣滓狂灌而下。
屋顶塌了!
木头断裂的巨响和瓦砾的坍塌声混合着烟尘,彻底撕碎了客栈的最后一丝秩序。
客房里传来凄厉的尖叫,食客们抱头鼠窜,碗碟乒乓碎了一地。
“呀——!”吕青柠惊叫一声,吕青橙早已本能地一把将姐姐拉到身后,小小的身体绷紧,一股稚嫩却不容小觑的气势隐隐攀升。
莫小贝柳眉倒竖,白皙的手掌上瞬间聚起一层淡淡的寒霜,却被身边的公孙不惑轻轻一握,那寒气骤然消融。
公孙不惑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上海口音轻言细语:“小贝妹妹,不要急,危险人物,需要先……读个心嘞?”
他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警惕地打量着发狂的张耀扬。
佟湘玉看着破碎的屋顶和漫天的灰尘,眼前一黑,捂着胸口摇晃:“额滴神啊……屋顶!额滴店啊!额滴钱啊!!”
白展堂脸都绿了:“厚礼蟹!”
他心疼得直抽抽,“老子的屋顶!”
“哗擦!”刚从震惊中回过神的白敬琪捡起他的左轮,对着张耀扬的方向紧张地比划了一下,又迟疑地放下,“这…这怪物……”
直播间弹幕瞬间炸屏:
【卧槽!屋顶杀手!】
【这特效值十个亿!】
【黑暗幽闭恐惧症晚期?】
【吕青橙保护姐姐太帅了!】
【公孙:危险人物别急,先做个心灵SpA?】
【佟掌柜血压飙升中…】
就在张耀扬那赤红的双瞳扫过大堂,锁定新的目标,准备将眼前所有挡路碍眼之物统统撕碎之际——
“警报!检测到生物磁场极端紊乱!超规格破坏型能量场!老板老板娘安全优先级最高!启动环境模拟修正预案三!灯光全功率覆盖!背景音乐压制!媳妇儿,启动‘海阔天空’!”铁蛋那洪钟大嗓门带着点破音的急促吼叫猛地压过一切混乱!
他的指令通过脑波快如闪电。
傻妞那双清澈的电子眼瞬间变成极亮的冰蓝色,小巧的身体里传出细微的高频嗡鸣。
嗡——
没有延迟!
所有悬浮的直播光屏、全息投影器同时爆发!
无与伦比的光明猛地爆发出来!
但这光并非刺眼的白炽强光,而是温暖、柔和、均匀得如同初秋午后三四点钟的太阳。
这明亮瞬间充满了被开了天窗的每一寸空间!
那些刚刚还在肆虐的阴影、灰尘飘浮在光柱里,像金色的尘埃。
空气也仿佛过滤过一般,带着清甜阳光的气息和淡淡的橘子花香。
更为离奇的是,头顶那巨大的窟窿,连同摇摇欲坠的残破椽子,全都被一片逼真到极致的景象取代:湛蓝得如同水晶打磨的天空,懒洋洋飘动的蓬松白云,远处是望不到边际、闪烁着点点金光的温柔碧海,微风似乎撩动了每个人额前散落的碎发,带来阳光烤过的暖意。
光幕边缘隐约闪烁着“模拟环境:加勒比阳光沙滩”的虚拟水印。
恰在此时,一个高亢喜庆到足以掀翻房梁、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响起: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音量瞬间被调到mAx!
《好运来》那极具魔性的旋律和祝福仿佛带着实质性的音浪,澎湃地席卷了整个大堂!
地面似乎都在跟着节奏震动!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这画面与音乐的结合,极度的明亮和极致的热闹喜庆,带着一种极其生猛暴力的美学效果,形成了一种荒诞绝伦的强行控场!
所有人,从即将冲出的张耀扬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食客,集体被这突如其来的、超级加倍的高浓度“光明+喜庆”组合套餐狠狠闷头砸中,瞬间当机!
“额滴个……神……”佟湘玉的哀嚎生生卡在喉咙里,成了气音,她看着头顶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又看看身边破洞透出的真实黑暗夜空,一脸懵逼。
“哇擦……”白敬琪张大了嘴,感觉手中的左轮突然就不香了。
“放着我来!”祝无双无意识地接了一句她的招牌口头禅,手里还攥着那条脏兮兮的抹布,眼神发直。
吕秀才掏了掏耳朵:“Unbelievable!”
【?????????】
【阳光沙滩好运来!物理超度黑暗恐惧症!】
【铁蛋!你是懂光污染的!】
【傻妞:音乐,起!硬核治愈系!】
【求船王此刻心理阴影(哦不,他怕阴影?那没事了)】
【《论如何用土嗨bGm拯救屋顶》】
狂暴中的张耀扬,他那双充满毁灭欲的血红眼睛在接触到这片“强光”的刹那,像是被高温熔化的红蜡,凶狠暴戾的神采骤然凝滞、崩塌。
那足以撕裂筋骨的痛苦从他脸上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茫然失措。
他高高举起欲作毁灭动作的臂膀僵在半空,硕大的拳头忘了落下。
他就像一头被强力探照灯突然打中的凶猛野熊,咆哮的巨口还未来得及合拢,喉咙里只剩下嘶哑的倒吸冷气声:“嗬……嗬……”
“嗷呜!!”一声完全走调的破锣嗓子怪叫突兀响起,完全压过了欢快的伴奏。
原来是小郭姐姐受不了这魔音贯耳,本能地飙出了一记毁天灭地的海豚音试图对抗,但很快就被身边秀才死命捂住了嘴。
“芙妹!冷静!my darling!冷静!”吕秀才满脸通红。
一直努力保持优雅的公孙不惑痛苦地捂住耳朵:“我的小心脏要被这歌声戳……戳碎啦!小贝妹妹保护我!”
说着就往莫小贝身后缩。
龙傲天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祝无双前面,一手搂着她的纤腰,姿态狂傲地环顾四周,用他那混合了粤语口音的塑料普通话大声抱怨:“咩呀?吵死人咩!仲惨过听一百只鸭公一齐叫!厚礼蟹!老婆,还是听你唱rap舒服滴多!”
他嫌弃地掏了掏耳朵。
祝无双羞得直捶他。
“停!停!铁蛋老板!关了!快关了那歌!”阿楚第一个从那魔音穿脑的僵直中恢复过来,捂着耳朵尖叫,“耳朵要怀孕生一堆噪音宝宝啦!”
“得令老板娘!”铁蛋手忙脚乱地在空中一划拉(假装操作全息界面),那穿透宇宙的喜庆之音戛然而止。
死寂再次回归。
只剩下头顶那片温柔虚假的海风在吹拂,阳光静好。
张耀扬那魁梧的身躯晃了晃,僵硬紧绷的肌肉一点点软化。
他放下了手臂,像一个被骤然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麻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那半截断裂的船舷上,沉重的身体靠着腐朽的木头缓缓滑落,坐倒在冰冷但被模拟阳光“晒”得似乎有点温度的地板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溺水获救的人,胸膛剧烈起伏。
他抬起双手,那双沾满海腥淤泥和不知名污渍的大手,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那双刚才还赤红如血、充斥着无边暴虐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像是第一次认识它们,又像是看到了极度的荒诞和悲哀。
一股浓重的、被世界抛弃的悲凉气息,从他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
大堂里所有人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郭芙蓉大口喘着气,挣脱了秀才的禁锢,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好……好家伙,这歌……差点把我魂儿唱飞了。”
佟湘玉盯着屋顶的虚拟海洋,又看看角落里那个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魁梧男人,喃喃道:“这人……好像不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咧……”
白展堂眼神凝重了许多:“这疯劲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吕青柠悄悄从妹妹身后探出脑袋,小脸满是好奇和探究。
龙傲天皱着眉头,收起了狂傲姿态。
一直观察着张耀扬的公孙不惑,眯了眯漂亮的桃花眼,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洞察到真相的了然:“这个朋友的情绪……黑暗恐惧,再加上巨大的心理创伤叠加嘞,能量波动很吓人,难怪之前那么癫狂。”
【从狂暴巨兽秒变悲伤蛙?】
【《好运来》恐怖如斯!精神净化mAx!】
【感觉他心里有根刺……】
【心疼船王一秒钟,这症状不轻。】
【公孙小哥有点东西,看透了?】
【佟掌柜:我屋顶谁来管管?】
“my god...what a terrible night,” 吕秀才整理了一下长衫,对着郭芙蓉感叹了一句,随即眉头紧锁,仿佛在记忆深处努力打捞着什么珍宝,“It seems... there is a deep sorrow upon this soul. Like hamlet lost in the whirlwind of his own tragic fortune, where the sweet buds of may no longer bloom...”
(“我的天……多么可怕的夜晚,”他对郭芙蓉感叹道,“看起来……这个灵魂承载着深切的悲痛。如同陷入自身悲剧命运旋涡的哈姆雷特,五月的甜蕾不再绽放……”)
他的发音带着点自成一派的流利,语法却飞到了外太空,莎士比亚的华丽词句被他糅合成了异样的诗。
郭芙蓉深情地望着他,哪怕只听懂了一半:“相公!你这英文说得真好听!跟唱歌似的!”
仿佛那些词句自带光环效果。
张耀扬被这抑扬顿挫、虽然不知所云但莫名带着韵律感的陌生语言吸引了目光,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滔滔不绝的吕秀才。
“As the dove finds its nest, so the restless mind seeks its solace... or a true light that pierces the gloom!” 秀才越说越投入,甚至比划起来(“如同鸽子寻到归巢,不安的心灵也在寻找慰藉……或是一束能穿透阴霾的真正光芒!”)。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饱含着自己也未必真懂的情感,试图用这遥远时空的语言力量去安抚眼前这崩溃的灵魂。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绝望的身影,带着一丝探究,一丝怜悯。
一直缩在角落里轻轻发抖的白敬琪突然小声嘟囔:“哗擦……这拽的,鸟都听不懂吧?”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吕青橙。
吕青橙微微白了他一眼,但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强忍的笑意。
“老板,老板娘!”铁蛋的大嗓门带着浓重的东北腔打断了秀才的“诗意熏陶”,他大步走到阿楚晏辰旁边,他那锃亮的脑门在头顶虚拟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闪亮,“扫描数据出来了!这大块头骨骼异常,血液里有特殊衰变能量反应,和之前咱们研究过的‘莫比乌斯效应诅咒’残留波形高度吻合!估摸着是被个老古董诅咒糊脸上了,怕黑怕到疯球!”
傻妞在铁蛋身后探出小巧的脑袋,川渝口音脆生生地补充:“数据库显示匹配度百分之九十八点七!老板,这人中头彩喽,碰到千年难遇的黑暗连锁心理暗示诅咒嘞,放大他的原始恐惧一万倍!老铁分析的没错!”
“诅咒?”晏辰揽着阿楚,眉头微蹙,“资料库里有解法吗?总不能一直靠放《好运来》和给他阳光普照度日吧?屋顶还破着呢。”
阿楚的手指在腕表形态的全息终端上轻点几下:“铁蛋老板,调取所有相关民间解咒术,特别是跟光和温暖有关的!傻妞老婆,扫描他的深层脑波活动,找找其他线索。”
她语气利落,“这种诅咒必须内外兼治!”
角落里的张耀扬听到了“诅咒”二字,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铁蛋,像是看到了深海的巨鲸或腐烂的浮尸,又猛地摇头,似乎这两个字戳破了他不愿面对的恐惧根源。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嗬嗬声,双手痛苦地揪住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别…别说那个词!”他嘶哑着嗓子低吼,痛苦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触怒的巨大野兽。
佟湘玉终于想起了她可怜的屋顶,心疼得直跺脚:“哎呀呀呀!额滴个老天爷!房顶开了这么大个窗,风呼呼往里灌,这损失……天价啊!”
她痛心疾首。
“佟掌柜莫慌,”一直安静观察的莫小贝开口了,声音清冽如泉,又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既然此人并非故意为之,想必事出有因。损失……待他清醒,自有分说。”
那“分说”二字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年轻而深不可测的内力气场仿佛让冰冷的夜风都停滞了一瞬。
公孙不惑立刻露出自豪的微笑。
龙傲天搂着祝无双:“惊!不过区区小伤!老婆,等下为夫亲自修理,保证滴水不漏比皇家工匠还强!”
那狂傲的语气里满是技术宅的自信。
“哥!你靠谱点!上次修后院狗洞还给修塌方了!”白敬琪不留情面地拆台。
“住口!小屁孩懂什么高深机关术!”龙傲天被戳穿,梗着脖子反驳。
一片混乱中,一个冷静清脆的童音响起:
“真相只有一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站在莫小贝身侧,小脸蛋绷得紧紧、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吕青柠!
十岁的她像个小侦探般走出人群。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便携式平板(来自阿楚的装备),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大家请注意,”吕青柠的声音稚嫩却条理清晰,“刚才他发作时,反复吼叫‘光明’,甚至不惜摧毁障碍物。结合铁蛋叔叔和傻妞阿姨的数据,他身体里有古老诅咒印记,根源是黑暗恐惧没错。但——”
她的小手在空中一划,屏幕上的数据流和几张图片清晰地投影出来:
一张是被放大的、从船舷断裂处提取的模糊痕迹,像是某种细碎的、被强行撕扯下的布料纤维;
一张是铁蛋共享给他的身体扫描图,特别标注了他脖颈处一枚非常不起眼的、形状怪异的暗色陈旧伤疤,像是一个模糊的烙印;
最后一张,是傻妞同步提供的深层脑波图谱,在大片表示恐惧的红色乱流中,某个特定频率段反复震荡,其峰值波长异常稳定,几乎与一个被扫描到的、烙印在船舷内侧角落的、几乎被木纹覆盖的奇特符文一模一样!
“关键证据一:船舷内部扫描到的隐藏符文!那绝不是自然生成,更像某个家族徽记!虽然模糊,但傻妞阿姨的图谱对比显示,这种震荡频率与他深层恐惧的触发点直接共鸣!”
她指着屏幕上那复杂的波形图,眼睛亮得惊人。
“关键证据二:船王身上那个旧伤疤!”青柠的指尖点在张耀扬脖子上那个不起眼的位置的清晰影像上,那里的皮肉微微凹陷变形,“不是天生!形状与古老文献中记载的一种‘禁绝黑光烙印术’所用的刑具纹样高度吻合!这不是诅咒发作随机留下的,是人为留下的记号!”
“关键证据三:也是最重要的心理证据!”吕青柠抬起头,不再看屏幕,而是直视着角落里痛苦蜷缩的张耀扬,仿佛能穿透那混乱的表象,直抵他灵魂最幽暗的角落,“当刚才秀才好心用英文安慰他时,他的本能反应并非困惑,而是短暂的安静凝视——他在倾听!尤其是当‘mother’这个词隐约出现时,他的身体有个细微的、本能的抽动!”
“综合所有线索链!”吕青柠的小手用力一拍屏幕,发出轻微的脆响,清脆的童音带着惊人的穿透力:
“船王先生!您并非只是天生怕黑!恐惧根源并非来自虚无的诅咒本身!这诅咒更像一颗种进您灵魂深处的坏种子!而种子生长的土壤是——创伤!您童年时很可能在一个类似、甚至更加狭小黑暗的地方,经历过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也许被……惩罚?也许是……与您最亲近的人有关的背叛或……遗弃?就在那样一个黑暗的环境里!”
随着她掷地有声的结论落下最后一个字,客栈内静得落针可闻。
“啊——!!”
一声凄厉到几乎不属于人声的惨嚎猛地从张耀扬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再也无法压抑,那尘封已久的、被他自己深深埋葬的童年梦魇,被这十岁小女孩锐利无匹的洞察和那精准的“mother”音节狠狠撕裂开来!
他魁梧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赤红的双目在强烈的心理冲击下瞳孔瞬间扩散又急剧收缩,失去了焦距一般混乱地转动,眼泪鼻涕混着汗水和海腥的污秽汹涌而出。
破碎的词汇和场景从他的唇齿间疯狂挤出:“黑……地窖……好冷……好饿……妈妈……她说错了话……他们……他们把她拖走……铁门……关上了……不要……不要关!光!光进来啊!!”
他的嘶吼断断续续,充满了无边的痛苦、被抛弃的绝望和无助,再没有一丝船王的威严或毁灭的疯狂,只剩下一个在黑暗噩梦里无助哭泣的小男孩。
他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那巨大的悲伤和脆弱,与他壮硕的外形形成令人心碎的强烈反差。
这一刻,同福客栈里所有的目光都变了。
郭芙蓉捂住了嘴,眼里瞬间涌上了泪水。
刚才还觉得他暴躁可恨的佟湘玉,看着这哭得像崩溃孩子般的男人,重重叹了口气:“唉……这……这都造的啥孽啊……”
白展堂的眼神也柔和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不忍。
祝无双下意识地攥紧了龙傲天的手。
莫小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悲哀。
阿楚和晏辰互望,皆是默然。
【天才少女推理家上线!】
【鸡皮疙瘩起来了!真的解开了?】
【童年阴影……原来比诅咒更狠。】
【母亲……黑暗……永久的伤疤。泪目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次系的不是绳子,是绝望的心魔绳结。】
阿楚深吸一口气,果断在腕表上敲击了几下指令:“傻妞老婆,切换环境!沙滩阳光换掉!给他‘真实’的温暖!”
傻妞无声点头。
环绕着客栈的顶级全息投影设备悄然调整。
头顶那片原本明媚得有些虚假的“加勒比阳光沙滩”瞬间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一间有着巨大落地窗的、温暖的西式风格客厅缓缓成型。
窗外是黄昏时刻柔和得如同融化蜂蜜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毫无保留地、温暖地洒落在厚实的地毯和古典的木地板上,光影错落,将空气中细小的微尘都染成了金色。
壁炉里(虚拟的)火焰无声却欢快地跳跃着,橘红色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渲染得温暖而真实。
最关键的是,在客厅的中心,投影出一个模糊但温柔到极点的女子光影。
影像非常模糊,轮廓带着柔和的光晕,没有具体的五官细节,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强大到足以融化寒冰的慈爱光芒笼罩着光影本身。
这是傻妞根据张耀扬提到“妈妈”这个关键词时脑波图谱中最强烈的正向波动频率,临时塑造的“光之母”,一个由纯粹的光线和温暖构成的、符合他潜意识深处最渴望的“母性”意象。
张耀扬的哭声骤然停滞。
他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污秽,巨大的身躯蜷着。
赤红退去后那双茫然无助的眼睛,此刻映入了那片橘红色的、跳跃的、无比真实的“炉火”,感受到了那份温暖的光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剧烈痉挛的身体慢慢松弛,像被一股暖流包围。
最让他怔然的,是光影中心那个模糊但散发着无尽慈祥暖意的光晕人影——虽然没有具体的面庞,却莫名地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平静和依恋。
他安静了下来,像个走失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气息。
整个大堂里只剩下他粗重缓慢的呼吸声。
此时,吕秀才站了出来。
他看着那个仿佛刚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带着满身冰霜的男人,整了整衣衫,清了清嗓子,用他标志性的、充满感情却语法稀烂的散装英语缓缓开口,这一次,他将所有深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几个最简单、最直白的词汇上,仿佛在对着一个受伤的灵魂许下承诺:
“there now... be not afraid... Friend.”(“看那儿……别害怕……朋友。”)
“Sun is e... warmth is e.”(“太阳来了……温暖来了。”)
“mother... light... always in heart.”(“母亲……光……永在心底。”)
“Never... dark again... promise.”(“黑暗……永不再来……我保证。”)
这一次,他的语法依然奇怪,但发音却努力清晰,每一个词都像裹着一层温暖的外壳,轻轻地落下。
配合着背景那温暖的“光之客厅”和跳跃的“炉火”,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奇异魔力。
张耀扬呆呆地望着他,又抬头望向客厅顶那个散发着无尽温暖的“母亲”光晕。
他那原本深陷于绝望和恐惧漩涡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有了微光。
那是一种被重新点燃、带着巨大悲伤但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和安抚的光。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其实可能只有几十秒),张耀扬那庞大的身躯终于动了动。
他极其吃力地、慢慢地、像一尊经历了万年风霜正在苏醒的古老石雕般,撑着自己庞大的身躯想要站起来。
阿楚连忙出声:“铁蛋老板!”
铁蛋心领神会:“明白!安保解除!辅助模式!”
他话音落下,无形的束缚场撤除。
傻妞默契地操控投影,几束金黄的阳光精准地落在张耀扬脚下和手臂旁,既照亮了地面,又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支撑感。
张耀扬颤巍巍地,终于站直了身体。
他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污迹,深吸了几口那带着“壁炉”暖意的空气,目光扫过破损的屋顶、一片狼藉的大堂,最后落在了还举着小平板、小脸紧绷却眼神关切的吕青柠身上。
他的脸腾地红了!
那层黝黑粗糙的皮肤下泛起的热量肉眼可见!
“我……我……”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哑粗涩得如同磨砂摩擦朽木,“我…对不住…大家伙儿了…”
这句道歉憋得极其艰难,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几块石头。
这位昔日纵横四海、目空一切的船王,在十岁小女孩揭开了他心底最深最痛的疤之后,在所有人充满同情而非敌意的注视下,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赧和无地自容,甚至不敢去看任何人。
他朝着佟湘玉的方向,微微弯了下那钢筋铁骨般的背脊(幅度虽小,对他已是巨大改变),目光扫过破损的屋顶、歪倒的桌椅,声音低得快听不见:“打坏的…屋舍家什…我…我赔…”
语气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窘迫和歉意。
佟湘玉看着屋顶的大洞,再看向这个巨大而窘迫的男人,虽然满眼还是屋顶破洞透进来的真实冷风和点点星光,但之前的怒火却神奇地消失了七八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又带点释然的心累:“唉……行了行了,能弄成这样,也不是你本意。赔钱不赔钱再说吧……人没事比啥都强。”
她疲惫地摆摆手。
突然——
嗡!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涟漪般,以张耀扬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他脚下、身边那些虚拟的、温暖的金色光芒(来自傻妞的投影)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了一下,微微扭曲荡漾起来。
“来了!”铁蛋眼神一凛。
张耀扬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布满厚重老茧和海腥污垢的大手,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淡薄、透明!
透过手掌,竟然隐约能看到地板的花纹!
“时空拉扯力增强!能量不稳定!”傻妞急促地汇报,声纹都在抖动。
张耀扬脸上的羞赧和窘迫瞬间被茫然取代,他看着自己逐渐变得虚幻的身体,像是在看一个离奇的梦。
“光…”他下意识地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客厅顶那片温暖的“光之母”虚影,又望了望投影窗外那片橘红的、令人心安的光晕。
就在他整个人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刹那,这位凶名赫赫的船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猛地将蒲扇般的大手伸进自己破烂的上衣口袋里,掏摸几下,抓出一块东西——金光灿灿!耀眼夺目!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沉甸甸一枚足金金锭!
上面还带着点海藻和水渍!
他甚至来不及转身,只能凭着本能,像丢保龄球一样,用尽残余的力气,对准了佟湘玉的方向,隔着半个大堂,把金锭狠狠一“推”!
“佟掌柜……屋…顶……赔……您!!”
喊完这最后一句话,他的人影、声音,连同那块沉重的金锭,如同被戳破的水中倒影,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那块金锭在空中划过一道黄澄澄的弧线,“哐当”一声,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佟湘玉身前的柜台上!
震得柜子都晃了晃!
金锭沉重,光芒耀眼!
整个同福客栈再次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
所有人都石化了般盯着柜台上那块突然出现、分量十足的金疙瘩。
佟湘玉的眼睛,先是疑惑,接着是惊愕,当看清那确实是真金白银后,瞬间爆发出比刚才模拟阳光还要璀璨耀眼的光芒!
她喉咙里发出一阵极致的、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劫后余生、发财了的声音:“额滴——亲——娘——祖奶奶——呀!!!”
“哗擦!”白敬琪手里的左轮再次掉了。
“阿弥…陀佛…这波…不亏…”吕秀才喃喃自语。
白展堂看着那金锭,又看看被开了天窗的屋顶,嘴角疯狂抽动,想笑又想哭。
【散装英语立大功!秀才封神!】
【社死瞬间扔金锭!船王最后的倔强!】
【佟掌柜:危→喜,心脏过山车?】
【十岁萝莉暴击大魔王灵魂!青柠神探预订!】
【黄金定律:破碎屋顶,终将被金锭修复!】
铁蛋看着那空无一物的角落,咂吧咂吧嘴,东北味十足地感叹:“啧啧,这大哥,走得挺潇洒,留下个大金疙瘩当念想,讲究人啊!”
傻妞在铁蛋身边晃了晃双丫髻,川普脆生生地接道:“就是撒,这赔礼够阔气!老板娘诶,今晚请吃好的?”
阿楚松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靠在晏辰肩上,看着头顶那个呼呼灌着夜风的破洞,再看看柜台上那块金灿灿的石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靥如花:“噗……这结局……够本!”
晏辰搂紧了她,低沉的嗓音带着同样的笑意和如释重负:“嗯,看来这个时空,总能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为迷失的人结算账单。”
他眼角余光扫过身边这些伙伴:还在看着金锭傻笑的佟掌柜,摇头晃脑似乎在品味自己英语功力的秀才,小声安慰着激动的小郭姐姐的吕青橙,拉着吕青柠一脸自豪的莫小贝,悄悄擦了下眼角的祝无双,以及又在斗嘴的白敬琪和龙傲天……最后落在铁蛋和傻妞这对活宝身上。
头顶是真实的夜空星河,客栈内暖黄的灯火摇曳,驱散着夜深的寒冷。
那块沉重的金元宝在灯下闪耀着无声又无比实在的光芒。
漂浮的直播光屏上,最后几条凝练的弹幕悄然滑过,如同星河流淌:
【散装英语能渡劫,全靠真心当船桨。】
【黄金屋顶算什么,阳光照进心最亮。】
【在异时空遇见的,往往是另一个自己。】
黑暗尽头现曙光,
人心照破千年霜。
莫道前路多歧浪,
归处方知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