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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散场后的王家庄,仿佛经历了一场短暂而绚烂的梦境。巨大的白色幕布被缓缓降下,那束照亮黑暗、承载着万千悲欢的光柱倏然熄灭。发电机“突突突”的轰鸣声也停了下来,世界重新陷入沉寂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中。然而,村民们心中的激动和暖意却久久不散。

人群如同退潮般,带着意犹未尽的讨论和兴奋的余韵,三三两两地散去。孩子们被大人拽着手,一步三回头,嘴里还在模仿着电影里的枪炮声和台词。老人们互相搀扶着,边走边感慨:“这辈子,值了!看到真佛(指电影)了!” 年轻后生们则聚在一起,激动地比划着电影里的战斗场面,眼神里充满了对英雄的向往和对山外世界的憧憬。

打谷场上,只剩下林阳、王建国、王铁柱、生产队长王茂山,以及正在收拾放映设备的秦小飞和他的助手小刘。

“秦同志!辛苦了!太感谢了!” 王茂山队长激动地握着秦小飞的手,用力摇晃,“这场电影,可是给咱王家庄长了天大的脸面!十里八乡,谁有这福气?全亏了阳子,全亏了秦同志你啊!” 他黝黑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红光。

“王队长太客气了,应该的!”秦小飞一边麻利地将沉重的放映机装进特制的木箱,一边笑着回应,目光却不时地瞟向正在帮忙收拾电线和幕布支架的林阳。

“小飞哥,喝口热的,暖暖身子。”林阳适时地递上一个军用水壶,里面装着姥姥特意熬的滚烫姜糖水,“这风刮的厉害的,真是辛苦你和刘同志了。”

秦小飞接过水壶,拧开盖子,一股带着辛辣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灌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气,舒服地长吁一口气:“哈!好姜汤!阳子兄弟,还是你想得周到!”

助手小刘也接过了王铁柱递来的另一壶姜汤,连声道谢。

设备很快收拾妥当,搬上了卡车车厢。秦小飞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示意小刘先去车上暖和一下。他走到林阳身边,借着卡车驾驶室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看着林阳,眼神真诚而热切。

“阳子兄弟,”秦小飞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亲昵,“今儿这场面,你也看到了。乡亲们是真高兴啊!我这心里,也跟着痛快!说实话,我放电影跑了这么多地方,像今儿这么热闹、这么……这么让人心里舒坦的,不多!”

林阳笑了笑:“都是小飞哥你片子选得好,放得精彩。”

“得了吧,少给我戴高帽。”秦小飞笑着捶了林阳肩膀一下,随即正色道,“阳子,咱哥俩明人不说暗话。你帮我爹、帮我家解决了天大的难处,这份情,我秦小飞记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场电影,算是我和老秦家的一点心意,但还不够!”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只有林阳和王建国(林阳示意大舅留下)在近前,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县城“场面人”特有的精明和义气,继续说道:“兄弟,我知道你有本事,路子野,心肠也好。但在这地界混,光有本事和好心肠还不够,得有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

林阳心中一动,知道秦小飞这是要交底了。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小飞哥说得对。”

“我秦小飞,没啥大本事,就是个放电影的。”秦小飞指了指卡车,“但就凭这份工作,还有我爹在厂里的老资格,在这县城里,方方面面的人,多少都得给我点面子。文化局的领导、供销社管事的、百货商店的头头、甚至……嘿嘿,一些地方上说得上话的兄弟,我都熟!”

他凑近林阳耳边,声音更低:“以后,兄弟你要是在县城里遇到啥难缠的事,需要疏通个关系,打听个消息,或者……想弄点票证、紧俏货啥的,只要你开口,哥绝对给你想办法!不敢说包打天下,但肯定比你一个人瞎撞强!”

这份承诺,分量极重!秦小飞这是在主动向林阳敞开自己的人脉资源网,将他视为可以深度捆绑的“自己人”。在这个信息闭塞、人情社会属性极强的年代,这样一个在县城各关键节点都“有面子”的朋友,其价值难以估量。

“小飞哥!”林阳心中感激,也明白这是秦小飞感念恩情、真心结交的表示,“你这份情义,兄弟我记下了!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

“麻烦啥!兄弟之间,就该互相帮衬!”秦小飞豪爽地笑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林阳手里。

林阳低头一看,是一包没开封的“大前门”香烟(这在当时是高档烟),还有一小叠用橡皮筋扎着的、花花绿绿的票证!借着微光,能看清里面有粮票(细粮、粗粮都有)、油票、糖票,甚至还有两张珍贵的肥皂票和一张布票!虽然面额都不大,但种类齐全,正是日常最需要的!

“这……”林阳刚想推辞。

“拿着!”秦小飞按住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烟是县文化局开会发的,我不爱抽这玩意,给你应酬用。票是我平时攒的,也不多,你和你妹妹,还有乡下的老人,用得着!别跟我客气!再客气就是看不起你小飞哥!” 他故意板起脸。

林阳看着秦小飞真诚的眼神,知道再推辞就生分了。他郑重地将烟和票收好:“行!小飞哥,那我就不跟你见外了!多谢!”

“这就对了!”秦小飞满意地笑了,又拍了拍林阳的肩膀,“对了,阳子,我看你脑子活,见识也广。以后我要是弄到什么新奇的片子,或者……有些内部交流的‘参考片’(指一些非公映的、供内部学习的影片),我提前告诉你,想法子给你弄来看看!开开眼界!”

这又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在这个文化极度饥渴的年代,能看到非公映的影片,绝对是难以想象的待遇和资源!

“那敢情好!求之不得!”林阳眼睛一亮。

“哈哈!成!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得走了,还得赶回县里交差。”秦小飞看了看手表,招呼助手小刘上车。

“路上小心!慢点开!”林阳和王建国连忙道别。

绿色的卡车发动起来,车灯刺破黑暗,缓缓驶离了沉浸在电影余韵中的王家庄。林阳站在冰冷的夜风中,望着远去的车灯,手里握着那包沉甸甸的“大前门”和那叠温暖的票证,心中感慨万千。秦小飞这主动伸出的橄榄枝,不仅是一份厚重的谢礼,更是一张通往县城更广阔天地的入场券。这份由粮食危机转化而来的人脉,其价值,或许远超那百斤粮食和腊肉本身。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年代的棋局上,又悄然落下了一枚重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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