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千风是被药香呛醒的。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艾草与龙涎草混合的气息，他睫毛轻颤，睁眼便看见林婉儿俯在床头的侧影。
少女发间的木簪歪了半寸，发尾沾着星点药渍，右手还攥着半块碎瓷片——那是归真丹的丹瓶残骸。
\"醒了？\"林婉儿的声音带着浓重鼻音，她猛地直起身子，腕间银铃叮当撞响，\"你睡了三日，断厄剑的血光褪了又涨，我怕...\"话未说完便被自己咽了回去，她慌忙去摸他额头，指尖凉得像浸过冰水，\"可算烧退了。\"
秦千风抓住她欲缩回去的手。
掌心里有细密的结痂，是那日掐进掌心的血痕。\"镜界...\"他声音沙哑，记忆如潮水翻涌——幻版机械眼的数据流、旧衫少年的红绳结、光门里药庐震碎的窗纸，\"重启倒计时...\"
\"归真丹能作传送媒介。\"林婉儿突然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半粒金红色丹药。
丹身浮着细若游丝的纹路，正是那日她血珠滴落时泛起的金光，\"我守着你时把丹方拆了七遍，发现这丹用的九叶灵参产自镜界裂隙，它的丹纹...能连起两个维度的共鸣点。\"她低头盯着丹药，喉结动了动，\"那日你触到我掌心时，丹光里凝出的星芒不是错觉，是传送阵的雏形。\"
窗外突然响起枯叶碎裂的声响。
秦千风与林婉儿同时转头，便见檐角站着个灰袍老者。
他腰间挂着串青铜铃铛，每片铃舌都刻着极小的\"序\"字，此时正随着他跃下的动作叮铃作响：\"小友好眼力，不过老夫可不是来偷药的。\"
林婉儿立刻挡在秦千风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淬毒的银针。
老者却只是抚须而笑，抬手间取出块半透明玉牌，上面浮着流动的星图：\"守序阁李长庚，见过两位。\"他指腹抹过玉牌，星图突然凝出无数光点，\"镜界重启的真相，该有人说了。\"
秦千风按住林婉儿肩膀，示意她退下。
他注意到李长庚的玉牌边缘有焦痕，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过记录：\"您说。\"
\"所谓镜界，不过是高等文明的观察舱。\"李长庚的声音陡然沉下来，\"他们在每个维度投放'实验体'，观察文明演变。
你们的'修炼'、'灵气'，不过是实验参数。\"他指向秦千风腰间的断厄剑，\"这剑的血纹，是你觉醒的标志——他们怕控制不住，所以要重启，把一切归零。\"
林婉儿的银针\"当啷\"落地。
她踉跄半步，扶住桌角，桌上的药碗晃出半滴褐色药汁：\"那...我们的记忆？\"
\"会被抹得比新生儿还干净。\"李长庚看向窗外，神殿方向的天空正翻涌着青灰色云团，\"但有两个办法：要么彻底摧毁观察核心，要么用初始之钥锁死重启程序。\"他顿了顿，\"初始之钥在浮空神殿最深处，由历代守护者看管。\"
\"我去。\"
声音从门外传来。
墨流苏倚着门框，玉匣抱在胸前。
他左脸有道新添的血痕，从眉骨划到下颌，却笑得像松间雪：\"昨日在废墟里翻到先祖手札，说取钥需过三重试炼——心障、魂火、本命。\"他拍了拍玉匣，里面传来清越的嗡鸣，\"正好，我欠千风一条命。\"
秦千风刚要开口，林婉儿突然抓住他手腕。
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结痂的伤痕传来，带着些微颤抖：\"他说得对。\"她转向墨流苏，从药囊里摸出颗朱红色药丸塞过去，\"这是续魂丹，试炼时若撑不住...\"
\"不必。\"墨流苏收了药丸，转身走向神殿方向。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淡金的光，\"若我死了，玉匣会自己回来。\"
药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李长庚突然咳嗽两声：\"还有位小友。\"他望向墙角的阴影，玄霜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白衣胜雪，发间银饰闪着冷光，\"旧神残魂的引渡者，该你出场了。\"
玄霜抬眼。
她的瞳孔是纯粹的银白，像凝固的月光：\"跨界通道需要引子。\"她伸手按在胸口，那里浮起淡银色咒文，\"我的残魂，够开最后一道门。\"
\"不行！\"林婉儿冲过去要拦，却被玄霜轻轻推开。
少女的指尖触到玄霜衣袖时，只觉一片虚无，像碰碎了一团雾。\"我本就是将灭的残魂。\"玄霜看向秦千风，银瞳里掠过极淡的温度，\"你说过，要记住林婉儿的药香，墨流苏的玉匣...记住你是秦千风。\"她退后两步，周身开始泛起银光，\"现在，该你记住我了。\"
银光腾起的刹那，秦千风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玄霜时。
她站在乱葬岗的月光里，手中提着引魂灯，说\"渡完这最后一批残魂，我便该散了\"。
原来那时她便知道结局，却还是跟着他走了三千里路，渡了三百个孤魂。
\"玄霜！\"他踉跄着要追，却被李长庚拦住。
老者的手掌像块温玉，按在他后心：\"该你上场了，小友。\"他指向窗外，神殿方向突然腾起幽蓝光芒——是墨流苏的玉匣在发光，\"初始之钥已取，归真丹的传送阵就差你的血。\"
秦千风低头，看见林婉儿不知何时又站在他身侧。
她重新别好了木簪，发间别着朵晒干的野菊，是他去年春天在村后山坡采的。
少女将归真丹塞进他掌心，丹身贴着他的血痂，烫得惊人：\"这丹的光，能照穿镜界的迷雾。\"她笑了，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我在药庐等你，秦公子。\"
断厄剑突然在腰间震动。
秦千风抽出剑，血纹顺着剑脊爬满全身，像条活过来的赤链。
他望向李长庚，老者点头：\"镜界核心在你意识最深处，玄霜的残魂会撕开入口。\"他又看向林婉儿，\"小女娃，把你那传送阵的星芒再凝三分，等他回来。\"
林婉儿用力点头，指尖快速结印。
归真丹的金光从秦千风掌心升起，在两人之间凝成细碎的星网。
玄霜的银光、墨流苏的幽蓝、李长庚的玉牌星图，所有光芒都朝着他涌来，像无数条线缠成一根绳，将他往某个虚无的方向拽去。
\"记住你是秦千风。\"
\"我在药庐等你。\"
\"这是最后的机会。\"
声音在耳边碎裂。
秦千风感觉自己穿过一层极薄的膜，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无数培养舱悬浮在紫色虚空里，穿白大褂的身影在数据流中逃窜，幻版的机械残骸散落在地，而正中央，立着扇青铜巨门。
门上刻满他从未见过的符文，每道符文都在倒计时：00:00:05，00:00:04...
秦千风握紧断厄剑。
血光在剑刃上凝成实质，像团跳动的火焰。
他望着逐渐逼近的倒计时，突然笑了——笑林婉儿熬夜拆丹方时沾在发间的药渍，笑墨流苏摸玉匣时总爱用拇指蹭匣角的小动作，笑玄霜渡魂时偶尔会哼的无名小曲。
\"去他的实验体。\"他低吼一声，断厄剑划破虚空。
血光撞在青铜门上，溅起万千火星。
倒计时突然停滞在00:00:01，门纹剧烈震动，发出轰鸣般的嗡鸣。
\"咔——\"
门缓缓打开。
一道金色身影从门内走出。
他穿着绣满星图的长袍，眉眼与秦千风有七分相似，只是目光冷得像淬过万年玄冰。
他扫过秦千风手中的断厄剑，又扫过他掌心的归真丹，唇角勾起极淡的笑：\"实验体001号，你的反抗...\"他抬手，指尖凝聚起刺目的白光，\"很有趣。\"
秦千风的心跳得快要炸开。
他望着那道身影，突然想起旧衫少年冲进光流前说的话：\"记住你是秦千风。\"
他举起断厄剑，血光映红了双眼：\"我是秦千风。\"他一字一顿，\"不是什么实验体。\"
金色身影的笑容更深了。
他身后的门完全敞开，门内涌出的气流掀起秦千风的衣摆。
在意识即将被白光吞没前，秦千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不管你是谁...这一次，我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