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云归程柔软的发顶。
怀中的孩子正小口咬着丹恒递来的鱼肉,耳后那对乳白色的鬓毛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微翕动,像某种无害小兽的柔软耳尖。
这鲜活温热的触感,与记忆深处冰冷的画面重叠——鳞渊境幽暗的光线下,那个躺在巨大龙蜕之中、生机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小小身影。
青色眼瞳黯淡无光,稚嫩的龙角也失去了莹润的色泽。
那时,他只能看着,连拥抱都怕成为压垮那微弱烛火的最后一缕风。
时空仿佛在暖黄的灯火下悄然折叠。
眼前喧闹鲜活的景象,与数百年前那个同样月朗星稀的夜晚重叠——云上五骁围坐在金人巷喧嚣的露天食肆。
彼时的云归程还是个更小的团子,顶着一对刚冒尖、莹润如玉的青色小龙角,被年轻的景元抱在膝头,小手里紧紧攥着一串沾满糖浆的山楂果。
狐人少女白珩爽朗的笑声像银铃,一边把剥好的盐焗虾仁塞进小归程嘴里,一边还要躲开景元那只通体雪白、名唤“朔雪”的巨大狮子从桌下伸过来的、湿漉漉的大鼻子讨食。
龙尊丹枫也就是如今的丹恒,他虽依旧清冷,却也会在小家伙被辣到吐舌头时,不动声色地将一杯凉好的甜酿推过去。
应星在一旁记录龙崽的喜好和分析原因,下次这些菜一定能够出现在云归程的餐桌上。
镜流则偶尔投来一瞥,那冰封般的眼底也藏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而如今……景元搭在云归程肩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
怀中的孩子,龙角与持明血脉早已在逆转时间的伟力中消逝,只余下那和孩童无一二致的心性和坎坷的命运。
身旁的丹恒,已是洗尽前尘的模样。
活泼的狐人少女,其生命烙印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眼前这位活泼的衔头龙女白露体内。
镜流…不知所踪。应星,成为了星核猎手。
只有朔雪,早已化作旧宅廊下的一抔黄土。
物非,人亦非。
千年时光的刻痕如此深刻,几乎将过往彻底碾碎。
然而……景元垂眸,看着云归程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丹恒剔好的鱼肉,腮帮子微微鼓起,黑曜石般的眼眸因满足而亮晶晶的。
至少此刻,这一隅小小的院落里,灯火可亲,故人以另一种形式似乎犹在身侧。
那些破碎的、失去的,终究未能夺走所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与微温交织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
他无声地笑了笑,指腹极轻地拂过云归程耳后那温顺伏贴的乳白鬓毛,像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一丝无声的喟叹散入风中:
苍天……你终究是垂怜了这苦旅一程吗?
罗浮的清晨被喧嚣的锣鼓和星槎起降的嗡鸣唤醒。
演武仪典——这场星核之乱后仙舟首次面向整个银河展示实力与复苏气象的盛大庆典,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让整个长乐天都沸腾起来。
各路媒体穿梭,好奇的化外民摩肩接踵,金人巷的老字号店铺早早挂出庆典特惠的招牌,尚滋味的辛香甚至飘到了几条街外。
云归程在空荡荡的大床上醒来,身侧属于将军的位置早已冰凉。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他拥着被子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耳后那两撮乳白色的鬓毛也恹恹地耷拉着,被晨光镀上一层浅金。
房门被轻轻推开,彦卿走了进来。
他已换下昨日的便服,一身云骑骁卫的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如新竹,明黄色的高马尾束得一丝不苟,显出少年人特有的利落锋芒。
“醒了?”
看到床上拥着被子、头发睡得翘起几撮的小人儿,彦卿眼中锐利的光瞬间柔和下来,嘴角微扬
“正好,陪我去练会儿剑?练完带你去长乐天逛逛。”
将军府后的小演武场,是彦卿每日雷打不动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