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爱情,像江城夏日里最绚烂的烟火,所有人都看得到那份璀璨,
却又觉得那么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在夜空中消散。
后台的化妆间里,白玉霜正对着镜子描眉,镜中映出她沉静如水的面容。
隔着一道布帘,几个小花旦的闲聊声像针一样,细细碎碎地钻进她的耳朵。
“你们听说了吗?对家‘百花班’的台柱子到处说,玉霜姐不过是仗着周会长的势,才场场爆满。”
“可不是嘛,还有人说得更难听,说她就是周会长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唱得再好,也终究是个玩意儿,上不得台面。”
“唉,人红是非多。可周会长那样的家世,怎么可能真娶一个戏子进门?咱们玉霜姐,怕是……”
后面的话渐渐低了下去,但那未尽的惋惜和隐秘的嫉妒,却比说出口更伤人。
白玉霜握着眉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她早已习惯了这些风言风语,只是心里终究会泛起一丝涟漪。
就在这时,一个小戏童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嗓门亮得能掀翻屋顶:
“玉霜姐!周会长又给您送东西来了!”
这一嗓子,仿佛在平静的池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后台里所有的人,不管是正在勾脸的、还是正在熨烫戏服的,全都“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送来的是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锦盒,雕工古朴,透着一股子厚重的贵气。
钱班主搓着手,比谁都紧张,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当那顶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精美绝伦的凤冠展现在众人面前时,
整个后台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瞬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凤冠,不是寻常新娘子出嫁戴的款式,而是戏台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才能戴的“九凤朝阳冠”。
九只金凤口衔珠帘,展翅欲飞,工艺精巧到了极致,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见,在灯光下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我的天爷……”
一个年轻的小旦角儿,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得值多少钱啊?怕是能买下小半条街了吧?”
“钱?俗气!”
一个跑龙套的老先生,看得眼睛都直了,摇头晃脑地说,
“这已经不是钱的事了!你们瞧这工艺,这气派!
周会长这是把咱们玉霜姐,当成真正的皇后娘娘来捧啊!”
人群中,一直与白玉霜暗中较劲的二旦苏玲撇了撇嘴,酸溜溜地低声嘀咕:
“再华丽又如何?不过是个更精致的金丝笼罢了,豪门深似海,有她哭的时候。”
这话虽轻,却还是飘到了几个人的耳朵里。
钱班主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把白玉霜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喜悦中带着一丝忧虑:
“玉霜,周会长这份心意是天大的体面。
但树大招风,你如今站在风口浪尖上,往后走路,每一步都要加倍小心。
周家那样的门第,恐怕……不是一顶凤冠就能让你迈进去的。”
白玉霜站在人群中央,看着那顶凤冠,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也听到了钱班主的担忧,但此刻,她只看得到周少华的心。
他不是在用钱砸她,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击所有的流言,告诉全天下的人:
在我心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皇后。
你的舞台,就是你的王国。
你无需嫁入豪门,因为你自己,就是豪门。
那天晚上,她戴着这顶凤冠,演了一出压箱底的《大唐贵妃》。
当她以杨贵妃的扮相,头戴九凤冠,身着云霞般的霞帔,从幕后缓缓走出时,
台下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喝彩声。
所有人都被那极致的华美和贵气给震慑住了。
那凤冠仿佛不是死物,而是活了过来,与她融为一体,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白玉霜的目光,穿过所有的人,穿过那一片片挥舞的手臂和一张张激动的脸庞,准确地落在了二楼正中央的那个包厢里。
周少华就坐在那里,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疯狂地鼓掌叫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仿佛整个世界,他只看得到她一人。
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
她知道,这一生,就是他了。
演出结束后,后台被闻讯而来的记者和江城名流堵得水泄不通。
镁光灯闪个不停,尖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向被围在中间的白玉霜。
“白小姐,这顶凤冠是周会长的聘礼吗?”
“请问二位婚期将近了吗?周家是否已经接纳了您?”
她被晃得有些晕眩,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人群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分开了。
周少华走到她身边,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因卸妆而略显单薄的肩上。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头看着她,然后用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清的声音说:
“诸位,玉霜累了,今晚多谢捧场。”
他那平静的眼神扫过全场,喧闹的人群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他牵起她的手,在众人复杂而艳羡的目光中,为她开出一条路,从容离去。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在回那栋小洋楼的路上,刚才的喧嚣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
“少华,”白玉霜忍不住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真实感,
“那顶凤冠……太贵重了。”
周少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月光勾勒出他英挺的侧脸。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认真地说:
“玉霜,在我心里,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那顶凤冠,不是用来束缚你的,是想告诉你,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是自己的女王。”
那一刻,白玉霜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她拥有了最懂她的知音,最爱她的良人。
她以为,只要他们彼此相爱,就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将他们分开。
然而,就在他们快走到小洋楼门口,沉浸在这片静谧的幸福中时,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们身边停下。
车灯没有开,像一头潜伏在暗夜里的猛兽。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是周家的老管家福叔。
他看都未看白玉霜一眼,只是对着周少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
“少爷,老爷有请,即刻回府。”
一句话,如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的月光和温情。
周少华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握着白玉霜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那看似完美的爱情画卷,终于被现实,撕开了一道冰冷的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