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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庄园沉香浮动的书房里,那块暖玉残留的温润触感和欧阳慕雪沉睡中无意识攥紧的手,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何西门心头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旋即被更深的疑虑覆盖。心脉深处的阴寒死气,后天所种?这念头如同毒藤,缠绕上他的思绪。他脚步未停,将周伯欲言又止的感激和秦伯灰败的脸色抛在身后,身影融入暮色,直奔城南那间弥漫着草药与悬疑气息的老诊所。

诊所内灯光昏黄。慕容卿斜倚在行军床边,指尖无意识地在床沿敲击,美艳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沉郁,那双曾倾倒众生的剪水秋瞳,此刻正死死盯着桌上摊开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上官婉儿从宋代古墓棺椁夹层里带出的、泛黄发脆的老照片复印件;另一张,则是她凭着记忆,用手机翻拍下来的、那个曾用滚烫咖啡和恶毒绯闻构陷她的幕后黑手(某位被她封杀的前经纪人)的近期近照。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跨越数十年的时空,照片角落里那个模糊的阴郁侧影,与近期照片上那个男人眉眼间的算计与狠戾,如同复刻的模具,惊人的相似!血缘?还是……更深的关联?

“何西门!”门被推开,何西门的身影刚出现,上官婉儿就像只受惊后急于寻求庇护的小鹿,猛地从慕容卿身边弹起来,几步窜到他面前,小脸煞白,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和后怕,手里还死死攥着手机,“出事了!我……我闯祸了!”

何西门目光扫过桌上那两张令人不安的照片,又落到上官婉儿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眉峰微蹙:“慌什么?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可怕!”上官婉儿带着哭腔,语速飞快,声音都在发抖,“下午……下午我去‘博古斋’给教授取他预定的几件宋代瓷器标本……本来好好的……那个老板钱有财,就是上次在欧阳家拍卖会上想坑我们考古队经费那个奸商!他……他非拉着我看他新收的一件‘镇店之宝’,说是战国龙纹玉璧,稀世罕见!我……我一时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结果……结果就看出问题了!”

她喘了口气,脸上血色褪尽:“那玉璧……根本就是高仿!做旧手法极其高明,但沁色是化学强酸咬的,纹饰线条也露了机器工的破绽!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直接指出来了……还……还引经据典说了几句……”

“然后呢?”何西门声音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博古斋的钱有财,是古玩街出了名的笑面虎,心黑手狠,专做赝品坑人。

“然后……然后他就翻脸了!”上官婉儿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他一口咬定是我刚才看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他博古架上另一件‘价值连城’的元代青花梅瓶!说瓶口磕掉了一块釉!要我赔……八百万!还……还叫了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堵在门口!我……我趁他们不注意,从后门溜了……手机都差点跑丢……”她举起手里屏幕裂了几道纹的手机,心有余悸。

“八百万?元代青花梅瓶?”何西门嗤笑一声,眼神冰冷,“钱胖子倒是敢开口。他店里那几件‘重器’,十件有九件半是‘上周’的。”

“现在怎么办?”上官婉儿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说给我三天时间筹钱,不然……不然就报警,还要把这事捅给媒体,说我‘眼高手低,嫉妒同行,蓄意毁坏文物’!我们考古队的名声……我的前途……就全完了!何西门……你一定要帮帮我!”她抓住何西门的胳膊,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神充满了无助和哀求。

慕容卿也站起身,美艳的脸上布满寒霜:“钱有财这是设局敲诈!婉儿太年轻,着了他的道。这事不能硬来,他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要不要我……”她话未说完,但眼神里的寒意表明她已动了用自己影响力的心思。

“用不着。”何西门轻轻拂开上官婉儿的手,走到桌边,拿起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复印件,目光在照片角落那个阴郁侧影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慕容卿翻拍的照片,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报警?捅媒体?好啊。正好,我也想找他‘聊聊’。”他将那张老照片复印件折好,塞进自己的旧帆布包,“明天,我陪你去‘赎罪’。”

“赎……赎罪?”上官婉儿愣住了,小脸更白,“真……真赔他八百万?”

“赔?”何西门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我赔他一副‘后悔药’。”

翌日,上午十点,“博古斋”。

店铺位于古玩街深处,门脸气派,装潢古色古香,檀香袅袅。只是此刻,店内的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钱有财腆着圆滚滚的肚子,穿着一身油光水滑的绸缎唐装,手里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堆着假笑,小眼睛里却闪烁着毒蛇般的阴狠。他身后,站着四个穿着黑背心、肌肉虬结、满脸横肉的壮汉,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盯着门口。

门被推开,上官婉儿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小鹌鹑,怯生生地挪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身旧衫、斜挎帆布包、神态懒散的何西门。

“哟!上官小姐来了?”钱有财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目光扫过上官婉儿,最后落在何西门身上,带着审视和轻蔑,“这位是?”

“我……我朋友……”上官婉儿声音细若蚊呐。

“朋友?”钱有财拖长了调子,眼神更冷,“怎么?八百万凑齐了?还是带个帮手来想赖账?”他身后的打手立刻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钱老板说笑了。”何西门上前一步,挡在上官婉儿身前,脸上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痞笑,“八百万,不是小数目。婉儿姑娘年轻莽撞,冲撞了您的宝贝,赔,是肯定要赔的。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古董”,最后落在一个被红布半盖着、摆在显眼位置的白瓷梅瓶上。瓶身绘着青花缠枝莲纹,器型硕大,釉色温润,瓶口处果然有一小块不规则的、新鲜的磕碰痕迹,露出里面的胎骨。

“不过什么?”钱有财眯起眼,警惕地盯着何西门。

“不过,婉儿姑娘家学渊源,眼力还是有的。”何西门踱步到那梅瓶前,装模作样地仔细打量,“她说您这件‘元代青花’,是高仿。我嘛,略通岐黄,对古物年份,也懂点‘望气’的小门道。依我看……”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手指虚虚点向梅瓶,“这‘气’,浮躁得很,别说元代,连‘上周’都勉强。”

“放屁!”钱有财勃然色变,一拍桌子,震得两个核桃差点脱手,“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我钱有财在古玩行混了几十年,还能看走眼?这梅瓶是经京城‘老朝奉’掌过眼的!有证书!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老朝奉?”何西门挑眉,笑容更盛,带着点戏谑,“哦?那位眼力通神的老朝奉?那正好。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赌什么?”钱有财被何西门的镇定弄得有点心浮气躁。

“就赌这瓶子的真假。”何西门指了指梅瓶,又指了指自己,“我若看错了,八百万,我替婉儿姑娘赔你,分文不少!另外……”他目光扫过钱有财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笑容带着点不怀好意,“……我再免费送你一副‘千金方’,专治你那夜不能寐、盗汗如浆、腰膝酸软、力不从心的……隐疾。保证药到病除,重振雄风!”

钱有财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何西门这番话,如同当众扒了他的裤子!他最近确实被这些难以启齿的毛病折磨得够呛,私下看了不少名医都效果甚微!这小子……他怎么知道的?!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钱有财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不是胡说,钱老板自己心里清楚。”何西门耸耸肩,好整以暇,“当然,如果我赢了……”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钱有财,“这瓶子是假的,那八百万自然作废!另外,你得当着大伙儿的面,给婉儿姑娘鞠躬道歉!承认你设局讹诈!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把你店里那件真正的‘压堂货’——那尊藏在暗格里、落着‘天宝阁’款的明代鎏金铜佛像,请出来,让我开开眼!”

钱有财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何西门,肥胖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天宝阁款的鎏金铜佛!那是他店里真正的镇店之宝,价值远超这假梅瓶!是他最大的秘密和底牌!藏得极其隐秘!这小子……他怎么可能知道?!难道是……老朝奉泄露了?!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瞬间攫住了钱有财!他看着何西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再想想自己那难以启齿的隐疾被当众点破……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小子……太邪门了!

“怎么?钱老板不敢赌?”何西门步步紧逼,笑容带着恶魔般的蛊惑,“还是说……你心虚了?承认这梅瓶是假的?承认你设局讹诈一个年轻姑娘?”

店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四个打手面面相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懵了。上官婉儿躲在何西门身后,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角,小脸却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钱老板那副见了鬼的表情,让她看到了希望!

钱有财脸色变幻不定,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赌?万一这小子真有点邪门本事……自己不但要丢尽脸面,连真正的宝贝都可能保不住!不赌?这小子当众点破他设局讹诈和隐疾,传出去,他在古玩行也就不用混了!

就在他骑虎难下、冷汗涔涔之际,何西门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怜悯”:“唉,看来钱老板是信不过我这点‘望气’的小本事。这样吧……”他从旧帆布包里慢悠悠地掏出一个扁平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紫檀木针盒,“……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让钱老板安心,我先免费送你一针,治治你这‘惊疑不定、心浮气躁’的毛病。保证针到病除,让你心平气和地考虑赌约。如何?”

“针?”钱有财看着那古朴的针盒,如同看到了毒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放心,就是最普通的安神针。”何西门打开针盒,里面排列着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银针。他捻起一枚最细长的毫针,笑容温和无害,“扎一针,就一针。扎完,你就能头脑清醒,明辨是非了。”他一边说,一边缓步向钱有财逼近。

“你……你别过来!”钱有财彻底慌了神,看着那细长的银针,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小子邪门得很!谁知道他扎的是什么针?!“拦住他!快拦住他!”他对着身后的打手失声尖叫。

四个打手如梦初醒,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住手!”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博古斋内堂的帘子后传来!

帘子掀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旧长衫、身形佝偻、面容枯槁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黄杨木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老者须发皆白,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人心。正是古玩行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早已退隐多年、传说中眼力通神的——“老朝奉”!

钱有财看到老朝奉,如同见了救星,连滚爬爬地扑过去:“老……老朝奉!您老可要为我做主啊!这小子……这小子他……”

老朝奉没理会钱有财,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直直射向手持银针、神态自若的何西门!目光在他脸上、手上,尤其是那枚细长的毫针上,停留了许久许久。那目光里充满了惊疑、审视,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之物的震动!

“你……”老朝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枯槁的手指指向何西门手中的针,“……这针法……这‘悬丝诊脉,隔空定穴’的路数……你姓何?你……你可是‘一针渡厄’何九龄的后人?!”

何西门握着银针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眼,迎上老朝奉那灼灼如实质的目光,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变得深邃如古井,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

“老人家好眼力。不知您老……认识我家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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