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那股混合着草药清苦与冰肌玉露清凉薄荷的气息尚未散尽，慕容卿在行军床上沉沉睡去，眉宇间残留的惊悸被药力抚平。何西门靠在斑驳的药柜旁，指尖捻着那张印有冰冷威胁和偷拍照片的纸条，眼神幽深如寒潭。硫酸？暗处的毒蛇终于亮出了獠牙，目标直指他。他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将纸条揉成一团，指尖微动，纸团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劲气绞成齑粉，簌簌飘落在地。
上官婉儿端着一杯刚泡好的云顶翠芽，小心翼翼地蹭过来，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和后怕，看看沉睡的慕容卿，又看看何西门冷峻的侧脸，压低声音：“何西门……那纸条……会不会是片场那个泼咖啡的女演员？还是……那些狗仔背后的人？”
何西门接过茶杯，温热的杯壁驱散了些许指尖的寒意。他啜了一口清茶，目光扫过上官婉儿那张犹带稚气却写满关切的小脸，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懒散：“管他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你，”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戏谑，“考古队那边不是催你回去写报告？赖在我这破诊所，想改行当护士？”
“谁要当护士！”上官婉儿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小脸涨红，梗着脖子反驳，“我是担心慕容姐姐！还有……”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倔强，“……我们队里新发现的那个宋代贵族墓，主墓室刚打开，里面……有点不对劲。教授他们都说可能是罕见的‘积尸地气’导致的异常缺氧，空气成分还在检测，暂时不让深入。可我……我总觉得里面有点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就在棺椁夹层里！我想进去看看……”她越说越激动，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考古工作者特有的狂热和冒险精神。
“积尸地气？缺氧？”何西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下茶杯，“所以呢？你想让我这个‘神医’去给你当氧气瓶？”
“不是！”上官婉儿急得跺脚，凑近一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我知道你本事大！你那根针，连尸腐阴虱都能搞定！肯定不怕什么积尸气！而且……而且我偷偷观察过，每天下午三点左右，主墓室上方那个通风口，阳光能照进去一小会儿，里面的浊气好像会被冲淡一些！我想趁那个时候溜进去，就一会儿！拿到东西就出来！你……你在外面帮我看着点，万一……万一我头晕什么的，你也能救我出来不是？”她眨巴着大眼睛，努力做出可怜兮兮又充满信任的表情。
何西门看着她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为了点“破铜烂铁”，胆子比天还大。他故意板起脸：“积尸地气混杂千年腐朽阴晦，吸入过量轻则眩晕窒息，重则伤及脏腑神经，留下永久隐患。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进去就是送菜。”
“所以我才找你啊！”上官婉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摇晃起来，像只撒娇的小狗，“何大神医！何大帅哥！你就帮帮我嘛！就这一次！我保证！里面那个东西，很可能跟墓主人身份有关，特别重要！要是被别人抢先了……我死也不甘心！”她瘪着嘴，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眼看就要掉金豆子。
何西门被她晃得头疼，又受不了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时间？地点？”
“耶！就知道你最好了！”上官婉儿瞬间变脸，破涕为笑，欢快地报出一个位于远郊山区的考古现场坐标，“明天下午三点！不见不散！”她像只偷到腥的小猫，蹦蹦跳跳地跑去看慕容卿了，留下何西门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麻烦精，总能给他找点“惊喜”。
翌日下午，远郊山区，宋代贵族墓发掘现场。
巨大的探方如同大地的伤疤，深达十数米。主墓室上方已揭开巨大的穹顶封土，露出青砖券顶。墓室入口处拉着警戒线，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调试空气检测设备，气氛严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味道。
何西门一身利落的深色运动装，斜挎着那个旧帆布包，准时出现在探方边缘。上官婉儿早已等在那里，同样穿着轻便的工装，背着个小巧的登山包，小脸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看到何西门，立刻像小鸟一样飞扑过来。
“何西门！你终于来了！快看！”她指着主墓室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只有脸盆大小的通风口，“阳光！阳光快照到了！”果然，一道倾斜的金色光柱，正缓缓移动，眼看就要透过那个狭小的通风口，投射进下方幽深黑暗的主墓室内部。
“记住，只有十五分钟！阳光一偏就失效！感觉不对立刻出来！”何西门神色凝重地叮嘱。他敏锐地嗅到，随着阳光的靠近，通风口下方涌上来的那股陈腐气息中，似乎的确有极其细微的变化。
“知道啦！啰嗦！”上官婉儿嘴上嫌弃，动作却毫不含糊。她像只灵巧的狸猫，避开工作人员的视线，借着堆积的土方和器械阴影，悄无声息地溜到墓室入口附近。那里有一个供设备进出的临时小斜坡。她回头朝何西门比了个“oK”的手势，深吸一口气，猫着腰，如同游鱼般迅速滑入了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墓道！
何西门凝神静气，站在探方边缘，目光紧紧锁定那个小小的通风口和墓道入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透过通风口，在下方幽暗的墓室里投下一道朦胧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聚光灯。起初，还能隐约听到上官婉儿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以及她压抑着兴奋的细小惊呼，似乎在棺椁附近发现了什么。
然而，仅仅过了七八分钟，墓道深处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倒地的声响！随后，一片死寂！
何西门心头猛地一沉！不好！
“婉儿！”他低喝一声，毫不犹豫，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掠过警戒线，冲入墓道！速度快得连旁边调试设备的工作人员都只觉眼前一花！
墓道内光线极其昏暗，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腐朽气息。越往里走，那股令人胸闷气短的“积尸地气”感就越发明显！何西门屏住呼吸，内息自然流转，护住周身要害。他的目光如同夜枭般锐利，迅速扫过前方。只见主墓室中央那具巨大的楠木棺椁旁，上官婉儿倒在地上，小小的登山包散落一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刚从棺椁夹层里抠出来的、巴掌大小的黑色玉牌！她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嘴唇发绀，身体微微抽搐，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显然是在专注取物时，被骤然积聚的缺氧浊气瞬间放倒！
何西门一个箭步冲到近前，蹲下身。指尖飞快搭上她的颈动脉，脉象细弱紊乱，如游丝！探其鼻息，微弱几不可闻！这是典型的严重缺氧窒息！心肺功能濒临衰竭！他目光扫过四周，墓室穹顶高耸，通风口那点可怜的阳光正在迅速偏移消失，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浊气正在重新积聚！此地绝不可久留！
“一气化三清，锁命回阳！”何西门心中低喝，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他左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上官婉儿胸前膻中、巨阙、气海等几处大穴！指尖灌注精纯内息，强行刺激她几近停滞的心肺功能！右手则迅速从帆布包中抽出三枚细长的金针，看也不看，手腕一抖！
嗤！嗤！嗤！
三枚金针如同拥有生命，精准无比地刺入上官婉儿头顶百会穴、颈后大椎穴以及胸口檀中穴！针尾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一股温煦磅礴的生机之气顺着金针，强行灌注她几近枯竭的经脉！
“呃……”上官婉儿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青紫色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回转，但呼吸依旧微弱断续，如同风中的残烛！单纯靠针和气，在这极度缺氧的环境下，竟无法立刻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
时间就是生命！多耽搁一秒，她的大脑就可能遭受不可逆的损伤！
何西门眼神一凛，再无半分犹豫！他一手托起上官婉儿冰冷发僵的后颈，另一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颌，使其头部后仰，气道打开！随即，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息在他体内流转，瞬间变得纯净而富含生机！他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双唇，紧密地覆盖在上官婉儿那冰凉发绀的唇瓣之上！
温热的触感瞬间传来，带着属于他的、强烈的男性气息和一种奇异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生命力！他毫不犹豫地将口中那口饱含生机与氧气的气息，平稳而有力地渡入她的口中！同时，一手按压她柔软的胸廓，配合着渡气的节奏，进行辅助！
这不是普通的“人工呼吸”，而是结合了“一气化三清”内息运转的“渡气续命”之法！每一口渡入的气息，都蕴含着他精纯的内力，强行驱散她体内的阴寒浊气，唤醒她几近沉寂的生命之火！
一下，两下，三下……
昏暗阴冷的古墓深处，只有他沉稳有力的渡气声和按压胸廓的细微声响。他专注地重复着动作，眼神沉凝如铁，所有的玩世不恭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医者与死神争夺生命的决绝！上官婉儿冰冷的唇瓣在他的温热覆盖下，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时！
“唔……！”上官婉儿喉咙里发出一声较大的呛咳！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起来！
何西门心中一喜，正要继续渡气——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何西门的脸颊上！力道之大，打得他脸都偏向一侧！
只见上官婉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清亮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度的惊恐、缺氧导致的混乱、以及一种被侵犯的震怒！她刚刚恢复一丝意识，就感觉到一个男人紧紧抱着自己，嘴唇……嘴唇上还覆盖着另一个温热的、带着陌生气息的唇！巨大的惊吓和本能的羞怒让她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狠狠扇了出去！
“流氓！混蛋！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上官婉儿的声音带着缺氧后的沙哑和极致的惊恐，她像只受惊的小兽，猛地推开何西门，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她低头看到自己胸前被解开了两颗扣子的工装（为了方便检查呼吸和按压），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死死捂住衣领，眼神充满了被侵犯的绝望和憎恨！
何西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点懵，脸颊火辣辣地疼。他看着上官婉儿那惊恐绝望、如同看色狼般的眼神，一股邪火也蹭地窜了上来！他妈的！老子拼了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就换来一耳光？
“我对你做什么？”何西门气极反笑，指着地上那块被她攥得死紧的黑色玉牌，声音冷得像冰，“我他妈在救你的命！蠢货！要不是老子及时进来给你渡气续命，你现在已经凉透了！还有力气打我？！”他指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眼神锐利如刀，“恩将仇报，说的就是你这种不知好歹的麻烦精！”
“渡……渡气？”上官婉儿被他吼得一愣，混乱的大脑终于捕捉到这个词。她猛地回想起失去意识前那可怕的窒息感和濒死的冰冷，再看看自己虽然虚弱却明显在呼吸的身体，感受着唇瓣上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温热触感……还有何西门脸上那清晰的巴掌印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怒火……
难道……难道真的是……？
巨大的后怕、极度的羞窘和强烈的愧疚瞬间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比刚才缺氧时还要红，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再是惊恐，而是无地自容的羞耻和懊悔。“我……我……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以为……”她语无伦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为我是趁人之危的登徒子？”何西门冷哼一声，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没好气地瞪着她，“就你这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豆芽菜身材，白送我都嫌硌手！”他嘴上刻薄，动作却不慢，迅速将地上散落的物品塞回她的登山包，一把将她拽起来，“有力气打人，就自己走！这鬼地方的浊气又上来了，再不走，咱俩都得交代在这！”
上官婉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却不敢反抗，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地掉，小声啜泣着：“对……对不起……何西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吓坏了……”
何西门懒得理她，拉着她快速穿过墓道。刚冲出墓室入口，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眼。外面守候的工作人员看到两人出来，尤其是上官婉儿那狼狈的模样，都围了上来询问。
何西门简单交代了一句“缺氧晕倒，已无大碍”，便拉着还在抽噎的上官婉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嘈杂的现场，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
一路无话。上官婉儿缩在副驾驶座上，像只淋了雨的鹌鹑，时不时偷瞄一眼何西门冷峻的侧脸和那清晰的五指印，又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内心充满了煎熬和羞耻。那唇瓣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提醒着她刚才的误会和……那救命的气息。心跳，莫名地有些失序。
回到诊所，何西门把她丢给刚醒来不久、还一脸茫然的慕容卿，自己则黑着脸去后院打水洗脸。
上官婉儿坐在慕容卿床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把墓室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越说脸越红，最后几乎把脑袋埋进胸口。
慕容卿听完，美艳的脸上表情精彩纷呈，从震惊到后怕，再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笑意。她看着上官婉儿那羞窘得快要冒烟的样子，又看看后院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头……他那是救你的命啊。那种情况……唉，也难怪你会误会。不过……”她顿了顿，眼神带着点促狭，“……感觉怎么样？”
“慕容姐姐！”上官婉儿羞得差点跳起来，小脸通红，“你……你也取笑我！我……我都快尴尬死了！他还骂我是豆芽菜……”她瘪着嘴，委屈又懊恼。
慕容卿忍不住轻笑出声，正要再安慰她几句，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上官婉儿随手放在床边、那个刚在墓室里背过的小登山包。背包侧面的网兜里，似乎夹着一张对折起来的、边缘被泥土沾染的硬纸片？像是什么照片的一角？
“婉儿，你包里那是什么？”慕容卿指了指。
“啊？这个？”上官婉儿愣了一下，从网兜里抽出那张硬纸片。这是她刚才在墓室棺椁夹层里，和那块黑色玉牌一起发现的，当时情况危急，随手就塞进了侧兜。她展开一看，是张已经泛黄发脆的老照片复印件。
照片似乎是几十年前拍的，背景模糊。照片中央，是一个穿着老式西装、笑容有些僵硬的中年男人。而照片的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工装、低头调试设备的年轻男人。虽然影像模糊，但那年轻男人的侧脸轮廓和眉宇间那股阴郁算计的气质……竟让慕容卿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抢过照片，凑到眼前仔细辨认！心跳骤然加速！这……这侧脸……这气质……很像一个人！一个她绝不想再看到的人！一个刚刚还试图用滚烫咖啡和恶毒绯闻毁掉她的人！
“是他？！”慕容卿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上官婉儿被她吓了一跳：“谁？慕容姐姐你认识这个人？”
慕容卿没有回答，她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角落里的年轻男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张几十年前的老照片，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宋代古墓的棺椁夹层里？照片上这个年轻男人……和她记忆中那个阴狠的幕后黑手……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仅仅是巧合，还是……一个指向更深处黑暗的线索？
她猛地抬头，看向后院的方向，眼神充满了惊疑和凝重。何西门……他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吗？这潭浑水，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