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并非意识空间中那种纯粹的法则之海，而是真实的、带着万古沉积阴寒的深海之水。沉重，粘稠，压迫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灌入肺腑的只有刺骨的咸涩和…自身伤口渗出的淡淡血腥味。
萧烬抱着璇玑，在那条由祭坛神力短暂开辟的、散发着微弱蔚蓝光泽的水元通道中，踉跄前行。
通道并不宽敞，仅容两人通过，四周是流动的、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通道壁垒，隔绝了外界无尽的幽暗与重压。光芒来自壁垒本身流淌的符文，勉强照亮前路，却也将他枯槁的身影和璇玑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幽魂。
每一步都沉重如山。
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掏空了所有骨髓的朽木，仅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和心口那混沌气旋提供的、微弱却奇异地维持着平衡的力量在支撑。后背那恐怖的伤口在海水浸泡下早已麻木，但每一次移动，依旧能感觉到破碎的骨骼和撕裂的肌肉在相互摩擦，带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钝痛和深入灵魂的虚弱。
左眼的赤金火焰黯淡地燃烧着，右眼的银灰死水深邃冰冷，唯有瞳孔最深处那一点被强行烙印上的蔚蓝光泽，在微弱地闪烁，如同黑暗深渊中倒映的唯一星辰，连接着怀中那具冰冷躯壳内微弱流转的生机。
他低着头，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璇玑身上。
她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眉心那道蔚蓝的裂痕不再灰败，温润的光泽如同沉睡的美玉，缓慢却坚定地流转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虽然依旧带着艰难，却不再有崩毁的迹象，反而隐隐与周围通道中温和的水元之力产生着细微的共鸣，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滋养。
这微弱的生机，是支撑他在这无尽黑暗深海中跋涉的唯一火炬。
通道并不长，似乎是洛桑力量所能及的极限。
很快，前方的蔚蓝光泽到了尽头。通道壁垒逐渐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如同水泡般无声消散。
沉重的、真实的深海重压瞬间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噗！
萧烬闷哼一声，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沉，险些跪倒在冰冷的海沙上。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强行咽下。抱紧璇玑的双臂爆发出残存的所有力量，硬生生抗住了这突如其来的重压。
视线所及，是一片更加幽暗、更加死寂的深海荒原。
没有祭坛区域那种法则水柱散发的神圣光辉，只有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重黑暗。脚下是绵延起伏的黑色海沙，冰冷而松软。远处是更加深邃的黑暗，隐约可见巨大无比、如同史前巨兽脊骨般狰狞盘踞的海底山脉轮廓。一些散发着幽幽惨绿色或暗红色磷光的奇特藻类，如同鬼火般在远处的礁石间缓慢飘荡，更添几分阴森死寂。
水流缓慢而冰冷，带着一种万古不变的沉寂韵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和深海特有的腥咸，偶尔有一两道模糊的黑影在极远处的黑暗中一闪而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显然是某种适应了这片绝地的恐怖海兽，但它们似乎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奇异气息的“异物”并不感兴趣，或者说…心存忌惮？或许是因为萧烬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归墟死寂，或许是因为璇玑眉心那丝纯净的水元生机。
死寂，荒凉，危机四伏。
这就是洛桑所指的“东”方？
萧烬深吸一口冰冷的海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左眼的赤金火焰微微跳动，艰难地催动着神念，试图感知周围的一切。
神识如同陷入泥沼，在这片沉重的深海和自身极度虚弱的状态下，只能勉强延伸出周身十丈范围。十丈之外，便是无尽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他仔细辨认着脚下海沙的流向，感受着水元之力那极其微弱的自然流动方向。洛桑的指引是“循水脉”，这片死寂荒原的水元流动几乎停滞，但仔细感知，还是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向着东方更深处流淌的趋势。
没有犹豫。
他调整了一下怀抱璇玑的姿势，让她冰冷的头颅靠在自己肩窝，尽量减少水流的阻力。然后，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那微弱水脉指引的东方，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在冰冷的黑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随即又被水流缓缓抹去的脚印。
孤独，疲惫，伤势沉重。
但那双异色的瞳孔深处，却只有一片沉静的坚定。经历过归墟核心的绝望，经历过生死之间的混沌风暴，眼下这片深海的死寂与荒凉，反而显得…“平常”了。
时间在这片绝对的幽暗中被拉长，失去了意义。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整整一天。
萧烬的体力消耗到了极限。枯槁的身体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脚步都如同搬动山岳。后背的伤口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暗红的血丝不受控制地渗出，在身后拖出一道淡淡的、很快消散的痕迹。心口那混沌气旋的旋转也变得缓慢而滞涩，提供的力量越来越少。
必须休息！否则不等遇到危险，他自己就会先油尽灯枯而亡。
他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一处巨大的、如同倒塌宫殿廊柱般的黑色礁石下方。那里有一个天然的凹陷，勉强可以遮挡部分水流和视线。
蹒跚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着璇玑，靠着冰冷粗糙的礁石壁坐下。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立刻就要昏睡过去。
但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支撑着。他低头检查璇玑的状态。
气息依旧微弱，但平稳。眉心蔚蓝，只是那温润的光泽似乎也因环境的恶劣而黯淡了一丝。长时间浸泡在冰冷海水中，让她的身体更加冰冷。
萧烬枯槁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尝试调动心口那混沌气旋的力量，一丝微弱的、混合着赤金温热和蔚蓝生机的能量，极其艰难地从指尖渗出，缓缓渡入璇玑体内。
然而，这丝能量刚一进入璇玑的经脉，就遇到了强大的排斥！她体内那新生的、纯净的星辰水元生机，似乎极其抗拒这外来的、蕴含着死寂气息的混乱力量！
噗！
璇玑身体一颤，嘴角再次溢出一丝湛蓝血沫，眉心光芒剧烈波动，露出痛苦之色。
萧烬立刻切断了能量输送，左眼闪过一丝懊恼与焦灼。
不行！他的力量太过混乱，对于此刻脆弱的璇玑而言，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是一种伤害！
怎么办？
就在他心焦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周围缓慢流淌的海水。心中微微一动。
洛桑是海神，她的力量源自无尽海。璇玑接受了她的部分传承和力量，理论上，这片海域精纯的水元之力，应该能滋养她。
他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引导着周围海水中那稀薄却纯净的水元之气，缓缓汇聚到璇玑身边，如同一个微弱的水环，将她包裹。
果然！
璇玑眉心的蔚蓝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了一丝，呼吸也似乎顺畅了少许。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至少不再有排斥，而是有一种本能的吸纳。
有效！
萧烬心中稍安，维持着这微弱的水元汇聚，虽然这对他的神念也是不小的负担，但总好过无能为力。
他靠在礁石上，一边维持着水元汇聚，一边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的死寂。左眼的赤金火焰缓缓扫视着无尽的黑暗，右眼的银灰死寂则如同雷达，感知着一切异常的能量波动。
绝对的寂静中，只有水流缓慢涌动的声音，以及自身沉重的心跳和璇玑微弱的呼吸。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下，萧烬那历经生死磨砺出的、对危险的直觉，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太安静了。
除了那些远远避开的冰冷海兽，这片区域，似乎缺少了某种…本该存在的东西？
他仔细回忆着进入归墟海眼后的经历，回忆着关于无尽海的种种传说碎片。
忽然！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闪过脑海！
鲛人！礁石身为鲛人皇族，曾说过，归墟海眼附近，曾有鲛人族的古老哨点或遗迹！即便大部分已被归墟之力吞噬或废弃，但总该留下一些痕迹？
可这一路走来，除了荒凉的黑沙、狰狞的礁石和那些诡异藻类，没有发现任何智慧种族活动过的迹象！连最残破的遗迹都没有！
这不正常！
除非…
一个冰冷的念头浮上心头：这片区域，近期被某种力量彻底清理过？或者…有某种存在，长期盘踞于此，抹去了一切不该存在的痕迹？
会是谁？血锋？葬海？还是…其他未知的势力？
就在他心神紧绷，暗自推测之际——
右眼那银灰的死寂深处，那一点蔚蓝光泽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熟悉的污秽与死寂的气息，如同滴入清水的墨点，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他神识感知的边缘！来自…东南方向，大约数百丈外的某片礁石阴影深处！
这气息…虽然极其淡薄，几乎被深海环境完美掩盖，但萧烬绝不会认错！
是“葬海”的尸腐本源！而且是经过高度收敛、试图隐匿的残留气息！
他们果然没走远！甚至可能就在附近徘徊、搜索！
萧烬全身瞬间绷紧！左眼的赤金火焰骤然收缩，所有的疲惫被瞬间驱散，只剩下冰冷的警惕！
他立刻收敛自身所有气息，心口混沌气旋的旋转几乎停滞，将生机波动降到最低，同时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璇玑的那层微弱水环也散去，避免任何能量外泄。
如同两块冰冷的礁石，彻底融入周围的死寂。
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锋，死死盯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那片礁石区域毫无异状。
但萧烬的感知却捕捉到，那缕污秽死寂的气息，正在极其缓慢地、如同鬼魅般移动，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是在找他们？还是…在找别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缕气息在东南方向的礁石间徘徊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似乎一无所获，开始缓缓向着更远处移动，最终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之外。
危险暂时解除。
但萧烬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葬海的人出现在这里，意味着这片区域绝非安全之地！他们很可能在附近有临时据点，或者在进行某种秘密行动。
必须尽快离开！
他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昏迷的璇玑，咬了咬牙。
休息结束。
强撑着枯槁的身体，再次将璇玑抱起。感受了一下体内那所剩无几的力量和沉重如山的疲惫，他毫不犹豫地，再次迈开了脚步，沿着那微弱的水脉，继续向东。
速度比之前更慢，步伐更加踉跄。
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锐利。
如同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的孤狼，警惕着一切风吹草动。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
前方的地势开始出现变化。平坦的黑沙荒原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和更加密集的巨大礁石所取代。水流的流向也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依旧指向东方。
在一处巨大的、如同屏风般挡在前方的礁石山脉前，那微弱的水脉似乎汇入了一条更加宽阔、更加深邃的海底峡谷的入口。
峡谷幽深无比，两侧是高达千丈、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岩壁。谷内光线极其黯淡，只有一些散发着幽幽磷光的苔藓和奇特水母，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漂浮，勉强勾勒出嶙峋的怪石和深邃的沟壑。水流在这里变得湍急了一些，带着一股冰冷的吸力，通向未知的东方黑暗。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沧桑、同时也更加危险的气息，从峡谷深处弥漫出来。
萧烬在峡谷入口停下脚步，眉头紧锁。
这峡谷是水脉的必经之路，但地形险恶，易守难攻，若有埋伏…
他仔细感知着峡谷内的气息。
除了那股天然的险恶和冰冷，暂时并未察觉到葬海那股污秽死寂，或者其他明显的威胁。
但那股不安感却愈发强烈。
他沉吟片刻，左眼的赤金火焰微微闪动。
小心翼翼地将璇玑放在入口处一块相对平整的礁石后面，用一些海藻和碎石稍作遮掩。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心口混沌气旋中那丝银灰的死寂之力，缓缓覆盖全身。
顿时，他本就枯槁的气息变得更加微弱，如同彻底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缓缓地、无声地向着峡谷内飘去。
他要去前面探路。
峡谷内比外面更加黑暗，水流湍急，暗礁丛生。
萧烬如同鬼魅，借助礁石的阴影，缓缓向前飘行了大约百丈。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然而，就在他经过一处尤为狭窄的隘口时——
右眼深处那点蔚蓝光泽，再次猛地跳动起来！
这一次，并非感知到葬海的气息！
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人工雕琢痕迹的…能量波动？从那隘口一侧的岩壁深处传来！
那波动极其隐晦，仿佛被某种强大的禁制封印着，若非他此刻状态奇异，对能量极其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萧烬立刻停下，将身体紧紧贴附在冰冷的岩壁上，目光锐利地扫向波动传来的方向。
那里，是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覆盖着厚厚磷光苔藓和沉淀物的岩壁。
他小心翼翼地催动神念，穿透苔藓和沉淀物。
果然！
在岩壁之下约三尺深处，他“看”到了一块巨大的、被打磨得异常平整的黑色石板！石板上，雕刻着一些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古老图案和文字，但那残留的笔画间，依稀能辨认出…鲛人族的特征！鱼尾，鳞片，三叉戟…
而在石板中央，有一个不起眼的、如同眼睛状的凹陷。那股微弱的能量波动，正是从这个凹陷深处隐隐传来！
这是一个被刻意隐藏、封印的鲛人遗迹入口！
看那封印的强度和残留的气息，这遗迹存在的岁月恐怕极其悠久，远在礁石所属的皇族时代之前！甚至可能追溯到上古时期！
为何会在这里？又被谁封印？
就在萧烬心神被这意外发现所吸引，仔细感知那封印波动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于水流的无形冰刺，带着凝练到极致的杀意和冰冷，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的一片黑暗礁石中射出，直取他后心要害！
速度快如闪电！时机刁钻狠辣！正是他心神稍分的刹那！
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