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星堆青铜神树的枝桠间,九只神鸟昂首欲飞;在金沙遗址的金箔上,四只神鸟环绕太阳展翅。这两件相隔千年却一脉相承的文物,揭开了古蜀人图腾崇拜的核心密码——他们并非单一崇拜神树或神鸟,而是将两者编织成“树为柱、鸟为使”的共生体系,让神树撑起天地的框架,让神鸟串联起人神的对话,最终在青铜与黄金的淬炼中,铸就出独属于古蜀文明的信仰图腾。
一、三星堆神树:神鸟栖息的天地之柱
当三星堆一号青铜神树完整展现在世人面前时,最令人震撼的并非它3.96米的高度,而是枝桠间那九只姿态统一的神鸟。这些神鸟通体青铜铸造,高约30厘米,身体呈流线型,羽翼向两侧微收,尾羽向上翘起,头部微微上扬,目光直指天空——它们并非随意点缀的装饰,而是与神树融为一体的“信仰核心”,每一只都对应着古蜀人对天地秩序的理解。
1. 神树的“柱”之使命:撑起宇宙框架
青铜神树的主干笔直挺拔,从基座到顶端没有丝毫弯曲,表面雕刻着螺旋状的纹路,如同树木生长的年轮,又似天地间流动的气流。主干向上延伸至三分之一处,开始分出第一层枝桠,共三根,呈120度对称分布;向上再延伸三分之一,分出第二层枝桠,同样三根;顶端则是第三层枝桠,三根枝桠汇聚于一点,形成“三层九枝”的结构。这种严格对称的布局,并非工匠的审美偏好,而是古蜀人“天有九层”宇宙观的具象化——神树的每一层枝桠,都对应着一层天空,而主干则是连接天地的“天柱”,让凡人的祈祷能顺着树干抵达神灵的居所。
在神树的基座四周,还雕刻着蜿蜒的龙形纹饰,龙身缠绕着树干,龙头朝向地面。考古学家推测,这些龙形纹饰象征着“地脉”,与向上延伸的神树形成“上接天、下连地”的闭环。古蜀人相信,神树不仅是天地的“支柱”,更是万物生长的源头——地面的龙守护着土地的生机,树上的神鸟传递着天空的旨意,而树干则像一条无形的通道,让天地间的能量相互流转,滋养着人间的五谷与生灵。
2. 神鸟的“使”之职责:传递人神对话
枝桠间的九只神鸟,每一只都站在枝桠的末端,恰好位于“三层九枝”的节点上。第一层的三只神鸟,羽翼纹路较为简单,羽尾较短,似乎象征着“近地之鸟”,负责传递人间的日常祈愿;第二层的三只神鸟,羽翼上刻有细密的羽毛纹路,羽尾变长,仿佛能飞得更高,对应着“中天之鸟”,传递着部落的重大诉求;第三层的三只神鸟,羽翼边缘镶嵌着细小的绿松石,在灯光下泛着幽光,羽尾呈火焰状,显然是“上天之鸟”,专门承载祭祀时的神圣祷词。
这种“分层分工”的神鸟布局,在古蜀人的生活中有着具体的体现。三星堆遗址中曾出土过大量的陶片,其中一些陶片上刻画着“人向树、鸟飞天”的图案:有人跪在神树前,双手高举,似乎在献上祭品;神树上的神鸟则展开羽翼,正从枝桠上起飞,朝向天空的方向。这些图案印证了神鸟的“信使”身份——古蜀人相信,当他们对着神树祈祷时,神鸟会将他们的心愿衔在口中,飞向天空,转达给掌管天地的神灵;而当神灵有旨意下达时,神鸟又会飞回神树,将旨意通过祭司传递给凡人。
3. 树与鸟的共生:缺一不可的信仰闭环
神树与神鸟的共生关系,在青铜铸造的细节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每只神鸟的足部都与枝桠铸造成一体,鸟爪紧紧抓住树枝,仿佛稍有风吹就会起飞,却又永远不会离开——这种“欲飞还留”的姿态,正是古蜀人对树与鸟关系的精准诠释:神鸟依赖神树作为起飞的“平台”,神树则依赖神鸟完成“沟通天地”的使命,两者缺一则信仰的闭环便会断裂。
在神树的主干内部,还发现了中空的通道,通道从基座一直延伸到顶端的枝桠处。考古学家推测,在祭祀仪式中,祭司会将燃烧的香料或松枝放入通道,烟雾会从枝桠间的缝隙中冒出,环绕着神鸟升腾而起。此时,在烟雾的笼罩下,青铜神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真的要随着烟雾飞向天空——这种“烟为翼、鸟为使”的仪式设计,让神树与神鸟的共生关系变得更加具象,也让古蜀人的信仰有了可触摸的温度。
二、金沙太阳神鸟:神鸟化身的太阳图腾
如果说三星堆的青铜神树是“树为主、鸟为辅”的信仰载体,那么金沙遗址出土的“太阳神鸟”金箔,则是“鸟为核心、太阳为背景”的图腾升华。这件直径仅12.5厘米的金箔,采用镂空雕刻的工艺,将四只神鸟与太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每一只神鸟的羽翼都与太阳的光芒交织,形成“鸟绕日飞”的动态画面,展现出古蜀人对神鸟崇拜的进一步深化。
1. 神鸟的“日”之属性:从信使到太阳化身
太阳神鸟金箔上的神鸟,与三星堆青铜神鸟有着明显的传承关系——同样的流线型身体,同样的羽翼微收姿态,但细节上却多了几分“神性”:金箔神鸟的羽翼边缘刻有锯齿状的纹路,如同太阳的光芒;鸟尾更长,且向外侧弯曲,形成“环绕”的趋势;四只神鸟的头部都朝向太阳的中心,仿佛在围绕着太阳飞行。这种形态的变化,意味着神鸟的身份从“天地信使”升级为“太阳化身”。
在古蜀人的观念中,太阳是万物生长的源泉,而鸟类则是与太阳最亲近的生灵——它们日出而飞,日落而息,仿佛追随着太阳的轨迹。金沙遗址所在的成都平原,夏季日照充足,冬季温暖湿润,太阳的运行直接影响着农作物的收成。古蜀人在长期的农耕生活中发现,当太阳光照充足时,稻谷长得饱满;当阴雨连绵时,庄稼则容易腐烂。这种对太阳的依赖,让他们逐渐将神鸟与太阳绑定,相信神鸟是太阳的“化身”,每一次日出日落,都是神鸟带着太阳在天空中飞行。
太阳神鸟金箔的出土位置,也印证了这种“太阳崇拜”的属性。它被发现于金沙遗址的“祭祀区”中心,周围环绕着大量的玉璋、玉璧和象牙器,显然是祭祀时使用的核心礼器。考古学家推测,在祭祀仪式中,祭司会将太阳神鸟金箔悬挂在高处,让阳光透过金箔的镂空处,在地面投射出“鸟绕日飞”的光影。当光影随着太阳的移动而转动时,古蜀人便会认为这是神鸟带着太阳在天空中运行,预示着新的一天会风调雨顺。
2. 四鸟的“数”之寓意:对应四季与四方
太阳神鸟金箔上的四只神鸟,呈90度对称分布,每一只神鸟之间的距离完全相等,这种精准的布局蕴含着古蜀人对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在古蜀文明中,“四”是一个极具特殊意义的数字——它对应着四季(春、夏、秋、冬),也对应着四方(东、南、西、北),还对应着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古蜀人相信,四只神鸟分别掌管着一个季节、一个方向,它们围绕太阳飞行一周,便完成了一次四季的更替、一次四方的轮转。
这种“四鸟对应四季”的信仰,在金沙遗址的其他文物中也能找到佐证。遗址中曾出土过一件玉琮,玉琮的四个面分别雕刻着不同的纹饰:东面是发芽的植物,象征春天;南面是盛开的花朵,象征夏天;西面是成熟的果实,象征秋天;北面是枯萎的枝叶,象征冬天。而每一面纹饰的上方,都雕刻着一只简化的鸟形图案,与太阳神鸟金箔上的神鸟形态相似。这说明,古蜀人已将“鸟”与“四季”紧密绑定,认为神鸟是推动季节更替的“使者”,而太阳则是四季轮转的“核心”。
在古蜀人的日常生活中,这种“四鸟信仰”也渗透到了方方面面。他们会根据太阳神鸟的方向来确定播种的时间:当清晨太阳从东方升起,东方的神鸟“显形”时,便开始播种春粮;当太阳转到南方,南方的神鸟“显形”时,便开始插秧;当太阳转到西方,西方的神鸟“显形”时,便开始收割;当太阳转到北方,北方的神鸟“显形”时,便开始储存粮食。神鸟的飞行轨迹,成了古蜀人最精准的“自然历法”。
三、从三星堆到金沙:树鸟图腾的传承与演变
三星堆文明与金沙文明相隔约500年,却在图腾崇拜上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这种传承并非简单的复制,而是随着社会发展与自然环境的变化,不断调整“树”与“鸟”在信仰中的权重,最终形成“三星堆重树、金沙重鸟”却内核不变的图腾体系。
1. 三星堆的“树为核心”:生存需求下的天地崇拜
三星堆文明时期(约公元前1600年-公元前1200年),古蜀人正处于农耕文明的初期阶段,生存的核心需求是“获得稳定的收成”。此时的成都平原,虽然土地肥沃,但时常受到洪水、干旱等自然灾害的影响,古蜀人无法完全掌控自然,便将希望寄托于“能连接天地的神树”。他们相信,神树是天地的“支柱”,只要虔诚地祭拜神树,就能获得天地的庇佑,让庄稼免受灾害。
因此,三星堆的青铜神树,将“树”的形态放大到极致——3.96米的高度,远超同期其他青铜器,成为祭祀区最核心的器物。神鸟则作为“辅助”存在,负责传递人与神树的沟通,它们的形态相对统一,没有过多的装饰,更注重“功能性”而非“象征性”。这种“树为主、鸟为辅”的布局,反映了三星堆时期古蜀人“以生存为导向”的信仰需求:先有能撑起天地的神树,才有传递祈愿的神鸟。
2. 金沙的“鸟为核心”:文明成熟后的太阳崇拜
到了金沙文明时期(约公元前1200年-公元前700年),古蜀人已掌握了更先进的农耕技术,学会了疏导河流、修建水利工程,对自然的掌控力大大增强。此时,他们的信仰需求从“祈求天地庇佑”转向“理解自然规律”,而太阳作为影响农作物生长的核心因素,自然成为崇拜的焦点。神鸟作为“太阳的化身”,地位也随之提升,从神树的“附属”变成了信仰的“核心”。
金沙遗址的太阳神鸟金箔,将“鸟”的形态推向了艺术的巅峰——镂空的工艺让金箔轻盈如羽,四只神鸟的姿态充满动感,仿佛真的在围绕太阳飞行。而“树”的意象则逐渐弱化,虽然金沙遗址中也出土过与神树相关的玉器(如玉璋上的树状纹饰),但已不再是核心器物。这种“鸟为主、树为辅”的转变,并非对三星堆信仰的否定,而是古蜀人对自然认知深化的结果:他们依然相信神树是天地的支柱,但更明白,推动四季轮转、万物生长的,是太阳与神鸟的配合。
3. 不变的共生内核:树与鸟的永恒羁绊
尽管三星堆与金沙的图腾形态有所不同,但“树与鸟共生”的内核从未改变。在三星堆的青铜神树中,神鸟的足部与树枝紧密相连,没有神树,神鸟便失去了起飞的平台;在金沙的太阳神鸟金箔中,神鸟的羽翼与太阳的光芒交织,而太阳的运行轨迹,依然需要“树”(天地支柱)来固定。这种羁绊,在两件文物的细节中有着惊人的呼应——三星堆神鸟的羽翼纹路,与金沙神鸟的羽翼纹路几乎一致;三星堆神树的“三层九枝”,与金沙太阳神鸟的“四方四季”,共同构成了古蜀人“天地一体、时空有序”的信仰体系。
在金沙遗址出土的一件玉璧上,这种共生关系体现得更为明显。玉璧的正面雕刻着太阳的图案,四只神鸟环绕太阳飞行;背面则雕刻着一棵简化的神树,树干笔直,枝桠向两侧伸展。这件玉璧将三星堆的神树与金沙的太阳神鸟融合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古蜀人信仰的传承:无论“树”与“鸟”的形态如何变化,它们始终是相互依存的整体,共同守护着古蜀人的精神世界。
四、树鸟图腾的文化延伸:融入古蜀人的日常生活
古蜀人的树鸟图腾,并非只存在于祭祀的青铜与黄金中,而是渗透到了衣食住行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他们身份认同的标志。从日常使用的陶器,到佩戴的饰品,再到居住的房屋,处处都能看到树与鸟的印记,仿佛每一个古蜀人,都生活在“树为家、鸟为伴”的信仰氛围中。
1. 陶器上的“树鸟纹”:日常器物中的信仰表达
三星堆与金沙遗址中,出土了大量带有“树鸟纹”的陶器。其中一件三星堆的陶豆,盘口边缘刻画着一圈连续的图案:每一棵小树的枝桠上,都站着一只小鸟,树与树之间用弧线连接,形成“树鸟环绕”的纹样。陶豆是古蜀人用来盛放食物的日常器物,将树鸟纹刻在陶豆上,意味着古蜀人希望“神树与神鸟能守护他们的食物”,让每一顿饭都能感受到信仰的庇佑。
金沙遗址出土的一件陶瓮,腹部则刻画着“鸟衔树枝”的图案:一只神鸟的口中衔着一根树枝,树枝上还长着几片叶子,神鸟的翅膀展开,仿佛正将树枝送到人间。考古学家推测,这件陶瓮可能是用来储存种子的,“鸟衔树枝”的图案象征着“神鸟将神树的种子带到人间,让庄稼能够丰收”。古蜀人在储存种子时,看到陶瓮上的图案,便会更加坚信,这些种子会在神树与神鸟的守护下,长出饱满的庄稼。
2. 饰品中的“树鸟形”:身份与信仰的双重象征
古蜀人佩戴的饰品,也多以树与鸟为造型。三星堆遗址中出土过一件玉鸟佩,玉鸟的身体呈流线型,羽翼上刻有细密的纹路,鸟爪下方雕刻着一棵小小的神树,神树的枝桠向两侧伸展,恰好与玉鸟的羽翼形成呼应。这件玉鸟佩小巧精致,显然是佩戴在身上的饰品,它不仅是古蜀人审美趣味的体现,更是他们信仰的“徽章”——佩戴着玉鸟佩,就意味着“自己是神树与神鸟的信徒”,能得到图腾的守护。
金沙遗址出土的一件金饰,则更加巧妙地融合了树与鸟的形态。金饰的主体是一棵简化的神树,树干弯曲,枝桠上站着四只小鸟,小鸟的身体与树枝铸造成一体,羽翼微微展开。这件金饰的尺寸很小,可能是用来系在头发上或衣服上的,它的造型与太阳神鸟金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更加贴近日常——太阳神鸟金箔是祭祀用的礼器,而这件金饰则是日常佩戴的饰品,让古蜀人在平时也能感受到树与鸟的陪伴。
3. 房屋中的“树鸟元素”:居住空间的信仰加持
古蜀人的房屋建造,也融入了树与鸟的信仰。三星堆遗址的房屋遗址中,发现了一些特殊的木柱,木柱的顶端被雕刻成“树状”,枝桠向两侧伸展,枝桠的末端还雕刻着小小的鸟形图案。这些木柱是房屋的承重柱,将其雕刻成“树鸟形”,意味着古蜀人希望“神树能支撑起他们的房屋,神鸟能守护他们的家园”,让居住的地方能免受风雨与灾害的侵袭。
房屋的屋顶瓦片上,也能看到树与鸟的印记。一些瓦片的表面刻画着简化的树鸟纹,虽然纹路简单,但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树的枝干与鸟的形态。古蜀人相信,将树鸟纹刻在瓦片上,雨水落在瓦片上时,就会被“神树与神鸟净化”,不会给房屋带来灾难;阳光照射在瓦片上时,树鸟纹会投射出影子,仿佛神树与神鸟在屋顶上守护着他们的生活。
树与鸟的共生图腾:古蜀文明里的天地信仰
五、树鸟图腾的精神内核:古蜀文明的天地观
古蜀人的树鸟图腾,从来都不是“树”与“鸟”的简单叠加,而是他们对天地、人神、生死关系的深刻思考。在这个图腾体系中,神树是“空间”的象征,撑起了天地的框架;神鸟是“时间”的象征,推动着四季的轮转;而人,则站在神树之下、神鸟之旁,通过祭祀与祈祷,参与到天地的运行中,形成了“天-地-人”三位一体的宇宙观。这种宇宙观,藏在青铜神树的枝桠间,刻在太阳神鸟的金箔上,也融入了古蜀人对生命、自然与信仰的全部理解。
1. 神树为“柱”:空间秩序的构建
在古蜀人的认知里,天地并非无边无际的混沌,而是被神树支撑起来的有序空间。三星堆青铜神树的“三层九枝”结构,就是这种空间秩序的具象化表达——底层枝桠对应“人间”,是凡人生活的地方;中层枝桠对应“中天”,是神灵往来的通道;顶层枝桠对应“上天”,是最高神灵的居所。这种“三层空间”的划分,并非古蜀人的凭空想象,而是源于他们对自然的观察:地面是人类劳作的场所,天空中飞鸟翱翔、云朵飘动,是“中天”的景象,而日月星辰高悬于最顶端,便是“上天”的象征。
神树的主干,则是连接这三层空间的“天柱”。考古人员在神树主干内部发现的中空通道,被认为是“天地能量流转的通道”——在祭祀仪式中,祭司将燃烧的香料放入通道,烟雾顺着树干升腾,象征着人间的祈愿被送往上天;而当烟雾从枝桠间飘落时,又被视为上天的恩赐降临人间。这种“上通下达”的设计,让神树成为了“天与地的桥梁”,也让古蜀人相信,他们与神灵之间并非遥不可及,只要通过神树,就能实现“人神对话”。
神树基座上的龙形纹饰,进一步完善了空间秩序的构建。龙在古蜀文化中是“地脉”的象征,它们缠绕着神树的基座,龙头朝向地面,仿佛在守护着大地的生机。古蜀人相信,神树不仅要“上接天”,还要“下连地”,地面的龙与天上的神鸟、中间的神树,共同构成了“天-地-人”的空间闭环:神树从大地中汲取能量,通过主干传递给上天;上天的神灵通过神鸟将旨意传达给人间;人间的凡人则通过祭祀,将祈愿反馈给神灵。这种闭环的空间秩序,让古蜀人感到安心——他们不再是孤独地面对自然,而是生活在一个有神灵守护、有秩序可循的世界里。
2. 神鸟为“使”:时间流转的见证
如果说神树构建了古蜀人对“空间”的认知,那么神鸟则承载了他们对“时间”的理解。金沙遗址的太阳神鸟金箔,四只神鸟环绕太阳飞行,每一只神鸟对应一个季节,四只神鸟飞行一周,便完成了一次四季的更替——这是古蜀人对“时间流转”最直观的表达。在他们看来,时间并非抽象的概念,而是可以通过神鸟的飞行被看见、被感知的具体现象。
古蜀人对时间的观察,与他们的农耕生活紧密相连。他们发现,神鸟的飞行轨迹与太阳的运行方向一致,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时,东方的神鸟(对应春天)便会“苏醒”,此时大地回暖,草木发芽,是播种的季节;当太阳转到南方时,南方的神鸟(对应夏天)“活跃”起来,此时雨水充沛,庄稼生长旺盛,是插秧的季节;当太阳转到西方时,西方的神鸟(对应秋天)“忙碌”起来,此时庄稼成熟,是收割的季节;当太阳转到北方时,北方的神鸟(对应冬天)“休憩”,此时天气寒冷,是储存粮食的季节。神鸟的飞行,成了古蜀人最精准的“自然历法”,指导着他们的农耕生产。
神鸟的“时间属性”,还体现在它们与生死的关联上。三星堆遗址中,一些墓葬里出土了小型的青铜神鸟摆件,这些摆件的羽翼多呈闭合状态,与神树上“欲飞”的神鸟形态不同。考古学家推测,这些闭合羽翼的神鸟,象征着“时间的停滞”,代表着逝者的灵魂将在神鸟的守护下,脱离尘世的时间流转,进入永恒的世界。而神树上“欲飞”的神鸟,则象征着“时间的延续”,代表着人间的生命在神鸟的见证下,随着四季的更替不断循环。这种“生死与时间”的关联,让古蜀人对生命有了更豁达的理解——他们相信,生命并非只有一次,而是像神鸟围绕太阳飞行一样,会在时间的流转中不断循环,死亡只是生命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开始。
3. 人在“中间”:天地共生的参与者
在古蜀人的天地观中,人并非被动地接受天地的恩赐,而是主动参与到天地运行中的“共生者”。神树与神鸟构建了天地的框架,但这个框架需要人的参与才能变得完整——人通过祭祀神树,为天地注入“人间的温度”;通过崇拜神鸟,与时间达成“和谐的共鸣”,最终实现“天-地-人”的共生。
祭祀神树的仪式,是古蜀人参与天地运行的重要方式。在三星堆的祭祀区,考古人员发现了大量的祭祀坑,坑中埋有玉器、陶器、象牙等祭品,这些祭品多朝向神树的方向摆放。根据遗址的痕迹推测,祭祀仪式通常在春耕、秋收等重要节点举行:春耕时,人们将种子洒在神树周围的土地上,祈求神树保佑庄稼生长;秋收时,人们将收获的谷物摆放在神树脚下,感谢神树的庇佑。这种祭祀并非单向的“祈求”,而是双向的“交换”——人向神树献上祭品,神树则向人回馈丰收,人与天地在这种交换中达成共生。
神鸟崇拜则让古蜀人在时间的流转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们会根据神鸟的飞行轨迹安排生活: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神树的枝桠上,神鸟仿佛开始飞行时,人们便起身劳作;傍晚,当太阳落下,神鸟仿佛“归巢”时,人们便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休息。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与神鸟的飞行节奏完全一致,让古蜀人感到自己与时间、与自然融为一体。在重大的节日里,人们还会模仿神鸟的姿态跳舞,舞者穿着绘有神鸟图案的服饰,展开双臂,模仿神鸟飞行的动作,仿佛在与神鸟一起推动时间的流转,参与天地的运行。
古蜀人的这种“共生”理念,还体现在他们对自然的敬畏上。他们从不随意砍伐树木,尤其是像珙桐这样与神树形态相似的树木,认为这些树木是神树的“替身”,砍伐它们会触怒神灵;他们也从不伤害神鸟,即使看到受伤的鸟类,也会小心地照料,认为这些鸟类是神鸟的“使者”,伤害它们会影响天地的秩序。这种敬畏,让古蜀人与自然保持着和谐的关系,也让他们的文明在与自然的共生中得以延续。
六、树鸟图腾的传承:刻在文明基因里的信仰密码
从古蜀文明到现代社会,树与鸟的图腾虽然不再以青铜或黄金的形态出现,却从未离开过我们的生活。它像一颗种子,埋在中华文明的土壤里,在不同的时代绽放出不同的花朵,成为刻在我们文明基因里的信仰密码。这种传承,不仅体现在文化符号的延续上,更体现在精神内核的共鸣中——无论是古蜀人对天地的敬畏,还是对生命的理解,都与现代社会的生态理念、人文精神有着跨越时空的呼应。
1. 文化符号的延续:从文物到生活
在四川地区的民间文化中,树与鸟的图腾痕迹随处可见。成都的市徽中,就融入了太阳神鸟金箔的元素,四只神鸟环绕着太阳飞行,象征着成都这座城市与古蜀文明的血脉联系;在四川的传统刺绣中,“树鸟纹”是常见的图案,刺绣艺人用丝线勾勒出树木的繁茂与鸟类的灵动,将古蜀人的信仰绣进布料中,成为日常穿戴的装饰;甚至在四川的方言里,人们还会用“神树”来称呼那些生长多年的老树,用“神鸟”来形容那些吉祥的鸟类,这些称呼,都是对古蜀图腾最朴素的传承。
在传统节日中,树与鸟的图腾也以新的形式出现。每年春节,四川地区的人们会在门前挂起绘有神鸟图案的灯笼,灯笼上的神鸟展翅高飞,象征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在清明节,人们会在祖先的墓碑旁种下树木,认为树木是连接生死的“桥梁”,就像古蜀人的神树一样,能让祖先的灵魂得到安息——这种习俗,与古蜀人“生命树”的信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现代艺术创作中,树与鸟的图腾更是成为灵感的源泉。许多画家以三星堆青铜神树和金沙太阳神鸟为主题,创作了大量的画作,将古蜀人的想象与现代的审美结合,让树与鸟的形象以更鲜活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雕塑家则用金属、石材等材料,复刻出青铜神树与太阳神鸟的造型,安放在城市的广场、公园中,让市民在日常生活中就能感受到古蜀文明的魅力。这些现代的文化符号,虽然形态与古蜀文物不同,却都承载着“树为柱、鸟为使”的核心内涵,让古蜀图腾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机。
2. 精神内核的共鸣:从古代到现代
古蜀人树鸟图腾中蕴含的“天地共生”理念,与现代社会的生态理念不谋而合。古蜀人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态度,正是现代社会所倡导的“生态文明”的雏形——他们不把自然视为征服的对象,而是将其视为共生的伙伴,这种理念,对现代社会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如今,四川地区建立了多个自然保护区,专门保护珙桐、大熊猫等珍稀动植物,其中珙桐作为与古蜀神树有着密切关联的“植物活化石”,更是受到了重点保护。人们在保护区内种植珙桐树,观察珙桐花的绽放,仿佛在与古蜀人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共同守护着这份与自然共生的信仰。
古蜀人对“生命循环”的理解,也与现代的人文精神相呼应。他们相信生命是永恒的循环,死亡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开始,这种豁达的生死观,让人们更加珍惜当下的生活,也更加尊重每一个生命。在现代社会,人们通过纪念祖先、传承家风等方式,延续着对生命的敬畏;通过保护传统文化、传承非遗技艺,让文明像神鸟围绕太阳飞行一样,在时间的流转中不断延续。这种对生命与文明的珍视,正是古蜀人树鸟图腾精神内核的现代体现。
更重要的是,古蜀人树鸟图腾中蕴含的“身份认同”,在现代社会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对于四川地区的人们来说,青铜神树与太阳神鸟是他们身份的象征,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对于整个中华民族来说,古蜀文明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树与鸟的图腾是中华民族共同的文化遗产,它让我们在了解古蜀人的信仰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文明基因,增强了民族的凝聚力与自豪感。
七、结语:跨越三千年的信仰对话
当我们站在三星堆博物馆的展柜前,凝视着青铜神树的枝桠与神鸟;当我们在金沙遗址的展厅里,驻足于太阳神鸟金箔的光影中,仿佛能听到一场跨越三千年的信仰对话——古蜀人用青铜与黄金,将他们对天地、人神、生死的理解刻进文物;而我们,则用现代的视角,解读着这些文物背后的精神内核,在对话中感受文明的传承与力量。
古蜀人的树鸟图腾,从来都不是冰冷的文物,而是有温度的信仰。它藏着古蜀人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热爱,对天地秩序的思考;它见证了古蜀文明的兴起与繁荣,也承载着中华文明的基因与血脉。如今,青铜神树依然在博物馆里矗立,太阳神鸟的图案依然在城市中闪耀,它们像两个沉默的使者,向我们诉说着古蜀人的故事,也提醒着我们: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对天地的敬畏、对自然的尊重、对生命的珍视,永远都是人类文明的核心。
或许,当我们下次看到珙桐花绽放,看到鸟儿在树枝间飞翔时,会想起三星堆的青铜神树与金沙的太阳神鸟——想起三千年前景色,古蜀人站在神树之下,仰望神鸟飞向天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而我们,也会在这样的场景中,找到与古蜀人跨越时空的共鸣,继续将这份“树与鸟”的信仰传承下去,让文明的火种永远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