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屋书香:寒门学子的苦读岁月
在四川资州(今资中)的沱江岸边,有一个名叫“骆家坝”的小村庄。清咸丰年间,这里诞生了一个男婴,父母为他取名“成骧”,希望他能“成龙成凤,腾跃四方”。然而,现实却给这个家庭泼了一盆冷水——骆家世代务农,家中仅有一间四面漏风的草屋,几亩薄田在沱江的洪涝中时收时荒,日子过得紧巴巴。
1.1 树枝为笔,大地为纸
骆成骧的父亲骆文廷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双手布满老茧,却总在劳作间隙,用粗糙的手指在泥土上比划着自己仅认识的几个字。母亲王氏则心灵手巧,靠给镇上的富户缝补衣物换取微薄的收入。尽管家境贫寒,这对夫妻却有着一个坚定的信念: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骆成骧长到七岁时,父母咬牙把他送到了镇上的私塾旁听。私塾先生见他眉清目秀、眼神灵动,便破例允许他在教室后排站着听课。可这“旁听”二字,藏着太多的辛酸——别的孩子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字,骆成骧只能捡一根树枝,在教室外的泥地上跟着模仿;别的孩子捧着线装书诵读,他只能在放学后追着同学,央求对方把书借给他看一晚。
为了能抄录书籍,骆成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帮母亲挑水、喂猪,然后一路小跑赶到镇上的纸坊,捡拾工匠们丢弃的废纸边角。他把这些废纸用米糊粘成厚厚的本子,晚上借着月光或油灯,一笔一划地抄写借来的《论语》《孟子》。有一次,他借到一本《史记》,为了能在三天内抄完归还,竟连续两晚没合眼,抄到最后手指磨出了血泡,染红了纸页。
母亲心疼地用布给他包扎手指,劝他:“儿啊,别这么拼命,娘再给你多缝几件衣服,换钱给你买书。”骆成骧却笑着说:“娘,我不苦。先生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多抄一页,就离‘黄金屋’近一步。”
1.2 月光为灯,信念为火
资州的冬天格外湿冷,寒风穿过草屋的缝隙,像刀子一样割在人身上。骆成骧的书房就是草屋的一角,摆着一张用旧木板搭成的桌子,上面堆满了他抄录的书稿。为了省油,他总是等到天黑透了才点燃油灯,而灯油也常常是母亲用省下的菜籽油换来的。
十三岁那年冬天,连续几日大雪,家里的灯油耗尽了,镇上的油坊也因雪天歇业。骆成骧捧着一本借来的《孙子兵法》,急得在屋里打转——这本书第二天就要还给同学,可他还有好几页没读完。就在他对着窗外的月光发愁时,奇迹发生了:原本分散的月光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聚拢起来,像一束银辉精准地洒在书页上,每个字迹都清晰可见。
他以为是错觉,揉了揉眼睛,可月光依旧明亮。他试探着挪动书本,那束月光竟也跟着移动,始终照亮着他阅读的地方。就这样,他借着这“月光灯”,一口气读完了剩下的章节。更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几晚,只要他捧书夜读,月光总会准时“降临”在书页上。
这件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乡邻们都说:“这是文曲星看中了骆家小子,特意为他掌灯呢!”尽管骆成骧知道这或许只是巧合——可能是雪后空气洁净,月光格外明亮,又或许是窗户的缝隙恰好形成了聚光效果——但他宁愿相信这是天地的馈赠。他在日记本上写道:“天地尚且助我,我怎能辜负这份心意?当以勤学报之。”
从此,“月光掌灯”的传说成了他苦读的动力。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坚持在户外背书,累了就坐在树下休息,饿了就啃几口红薯。有一次,他在沱江边背书时睡着了,梦见自己骑着一条大鱼,顺着沱江游进了大海,海面上漂浮着无数书籍,他伸手一抓,竟抓到了一本写着自己名字的状元策论。醒来后,他把这个梦告诉了父亲,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梦是心头想,你心里装着啥,就会梦见啥。好好读,爹信你能有出息。”
1.3 良师引路,志向初成
十五岁时,骆成骧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资州书院的山长(院长)宋育仁。宋育仁是当时着名的学者,因不满官场腐败而回乡办学。他偶然看到骆成骧在书院墙外抄录碑文,见其字迹工整、神情专注,便主动与他交谈。
当宋育仁问及他的志向时,骆成骧回答:“我想考科举,不是为了做官发财,是想让像我一样的穷孩子都能读书,让家乡不再受洪水欺负,让国家不再被洋人欺负。”这番话让宋育仁深受触动,当即决定收他为徒,免除他的学费,并允许他借阅书院的藏书。
在宋育仁的教导下,骆成骧的学识突飞猛进。宋育仁不仅教他经史子集,更带他接触“新学”——介绍西方的科学技术、政治制度,讲述鸦片战争的屈辱历史。有一次,宋育仁带着他登上资州的城楼,指着远处的沱江说:“你看这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国家就像这船,百姓是水,而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船上的舵手。若舵手无能,船必倾覆。”
这番话让骆成骧豁然开朗,他意识到:读书不仅是为了个人前途,更是为了国家命运。他开始关注时政,阅读《海国图志》《瀛寰志略》等介绍西方的书籍,还在宋育仁的指导下,写下了第一篇策论《论资州水利》,提出了加固河堤、修建水库的具体方案,其中不少建议后来被资州官府采纳。
十八岁那年,骆成骧考中秀才,成为资州小有名气的“才子”。有人劝他去给富户当幕僚,既能赚大钱,又能结交权贵,他却拒绝了:“我要走的路,不是依附他人,而是靠自己的笔,为百姓说话,为国家出力。”
二、殿试夺魁:国难当头的状元风骨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三十九岁的骆成骧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殿试之路。此时的中国,正笼罩在甲午战争失败的阴影中——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清政府被迫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澎湖,赔偿白银二亿两。消息传来,举国哗然,京城的街头巷尾,到处是痛哭流涕的百姓和义愤填膺的学子。
2.1 策论惊座,忠肝义胆
殿试设在紫禁城的保和殿,由光绪帝亲自主持。当考生们陆续进入考场时,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光绪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憔悴,眼神中满是焦虑——这位年轻的皇帝渴望变法图强,却受制于慈禧太后和保守派,面对国破山河碎的局面,他迫切希望能找到真正的栋梁之才。
策论的题目是“如何挽救时局”,看似宽泛,却考验着考生的家国情怀与经世之能。大多数考生要么避重就轻,空谈“仁义道德”;要么畏首畏尾,不敢触及敏感问题。而骆成骧铺开试卷,想到的不是如何迎合考官,而是甲午海战中牺牲的将士、台湾岛上哭泣的百姓、资州老家因赔款加重赋税而破产的农民。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八个大字:“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八个字,如惊雷般划破纸面,既是对君臣关系的深刻诠释,更是对国家命运的痛心疾首。紧接着,他在策论中写道:“当今天下,非无才也,乃用才之道失也;非无兵也,乃练兵之法误也。”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清政府的问题,不在于没有人才,而在于任人唯亲、压制贤能;不在于没有军队,而在于军纪涣散、装备落后、指挥失当。随后,他提出四大对策:
- 广开言路:允许百姓上书言事,废除“文字狱”,让朝廷听到真实的声音;
- 严惩贪腐:清查国库亏空,严惩中饱私囊的官员,将赃款用于强军办学;
- 兴修水利:效仿李冰治水,在黄河、长江流域修建水利工程,既能防灾,又能利民;
- 创办新学:废除八股取士,开设算术、外语、物理、化学等课程,培养实用人才。
整篇策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千钧;没有空洞的口号,却句句泣血。骆成骧在文中写道:“臣闻,亡国之君,非无忠臣,乃不用忠臣;败军之将,非无勇士,乃不识勇士。今日之中国,若再不改弦更张,恐蹈安南、缅甸之覆辙!”
当阅卷大臣将这份策论呈给光绪帝时,皇帝正为《马关条约》的签订而彻夜难眠。他读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时,不禁眼眶一热;读到四大对策时,连连点头;读到最后“恐蹈安南、缅甸之覆辙”时,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拍着龙案站起身来,高声赞叹:“此等忠肝义胆,实乃我大清之幸!”
当即,光绪帝朱笔一挥,在骆成骧的试卷上写下“第一甲第一名”——骆成骧,成为了清代四川唯一的状元。
2.2 谢绝游街,捐资助孤
按照惯例,新科状元要穿红袍、戴官帽,骑着高头大马在京城游街三日,接受百姓的祝贺,这是科举时代读书人最荣耀的时刻。可当礼部官员向骆成骧传达这一安排时,他却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次日,骆成骧在觐见光绪帝时,主动提出:“陛下,国难当头,臣无心夸耀。若陛下允准,臣愿将游街所需的银两,悉数捐给北洋水师的遗孤。”光绪帝愣住了——他见过太多中了状元后得意忘形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请求。
骆成骧解释道:“陛下,臣在来京途中,看到北洋水师的孤儿们沿街乞讨,他们的父亲为国捐躯,而我们却在为一个状元浪费钱财,臣于心不忍。这些银子,或许能让孩子们多买几本书,多吃几顿饱饭,将来也好让他们知道,父亲的血没有白流。”
光绪帝深受感动,眼眶湿润地说:“骆爱卿,你不仅有才,更有风骨!朕准了!”他还特意下旨,表彰骆成骧的义举,并从内库中拨出一笔银子,与骆成骧的捐款一起,设立了“北洋水师遗孤学堂”。
此事很快传遍了京城,朝野上下一片赞叹。有人说:“骆状元这一举动,比游街更能彰显状元的价值。”还有人写诗赞道:“不恋红袍不夸官,愿将荣耀济孤寒。资州自有真君子,胜过当年万户侯。”就连一些原本对科举制度不屑一顾的维新派人士,也对骆成骧刮目相看,梁启超在《时务报》上写道:“骆君此举,可见科举之中,亦有忧国忧民之士。”
骆成骧却平静地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国家都快没了,个人的荣耀又算得了什么?”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关注时局上,与维新派人士接触,探讨变法图强的道路。他甚至写下《变法刍议》,提出“废科举、兴学堂、练新军、开民智”的具体建议,可惜这些建议因保守派的阻挠而未能实施。
2.3 荣归故里,初心不改
当年秋天,骆成骧以“状元”身份荣归资州。消息传来,资州百姓自发地在城外十里铺搭建了彩棚,准备了迎接的队伍。当骆成骧穿着一身朴素的蓝布长衫,骑着一头老黄牛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大家都愣住了——他们想象中的状元,应该是前呼后拥、锦衣玉食,可眼前的骆成骧,除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当年那个在泥地上练字的少年几乎没什么两样。
“骆状元,您咋不坐轿子、穿官服呢?”有人不解地问。
骆成骧笑着跳下牛背,拱手道:“父老乡亲们,我还是那个骆成骧,穿不惯官服,坐不惯轿子。这状元的名头,是国家给的,更是资州百姓给的,我不能忘了本。”
在资州的日子里,骆成骧没有接受官府的宴请,而是走访了当年帮助过他的乡邻、教过他的先生。他给私塾先生宋育仁磕了三个响头,感谢他的栽培;他给借过书给他的同学送去了新墨;他还给村里的孩子们讲京城的见闻,鼓励他们好好读书。
有一天,他来到沱江边,看着依旧时常泛滥的江水,对随行的官员说:“我在殿试时提到兴修水利,如今回到家乡,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把资州的河堤修好。”他带头捐出了自己中状元后收到的部分贺礼,又说服当地士绅捐款,很快凑齐了修堤的银两。不到半年,一条坚固的石堤便沿着沱江建成了,百姓们为了纪念他,把这条堤命名为“状元堤”。
站在新建成的河堤上,骆成骧望着奔腾的沱江,对身边的人说:“这河堤就像国家的根基,只有根基牢固了,才能抵御风浪。而教育,就是加固根基的泥土,缺一不可。”此时的他,已经下定决心:放弃在京城的高官厚禄,回到四川,投身教育事业。
三、杏坛耕耘:教育报国的毕生坚守
回到四川后,骆成骧婉拒了朝廷授予的“翰林院修撰”之职,选择在成都、资州等地办学。他说:“官场黑暗,我无力改变,但教育可以培养新人,新人可以改变国家。这就像种地,今年收成不好,只要好好育种、施肥,明年总会有希望。”
3.1 创办新学,破旧立新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骆成骧用自己的俸禄和募集的资金,在资州创办了“资中中学堂”——这是四川最早的新式学堂之一。学堂的校址选在一座废弃的文昌宫里,他亲自带领工匠修缮房屋,把神像搬走,改成教室;把香炉清理干净,做成花盆;把布满灰尘的供桌,改成了学生的课桌。
开学那天,骆成骧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前来报到的学生,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在开学典礼上说:“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是求神拜佛的地方,而是培养人才的摇篮。我要教你们的,不是如何应付科举,而是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如何报国。”
与传统私塾不同,资中中学堂的课程设置充满了“新学”气息:除了保留《论语》《孟子》等经典课程,还增设了算术、博物(生物)、物理、化学、外语(英语、日语)、体操等课程。骆成骧特意从成都、重庆请来懂“新学”的教师,甚至说服了一位在四川传教的英国牧师来校教授外语和自然科学。
他还亲自编写教材,把西方的科学知识与中国的实际结合起来。比如在教算术时,他会用当地农民种地的例子讲解比例;在教博物时,他会带着学生去野外采集标本,讲解资州的动植物种类。他常对教师们说:“教学生,就像栽树,不能只往上拔,还要往下扎根,根扎在本土的泥土里,才能长得高大。”
为了让学堂的理念深入人心,骆成骧写下“天下无如吃饭难,世上唯有读书高”的箴言,让石匠刻在学堂大门内侧的石碑上。他解释说:“‘吃饭难’,是让学生们知道百姓的疾苦,不能忘本;‘读书高’,不是说读书人地位高,而是说读书能让人明白道理,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每天清晨,骆成骧都会站在石碑旁,看着学生们入学。他会检查学生的衣着是否整洁,询问他们昨晚的功课,遇到调皮的学生,他不打骂,而是拉到身边,讲自己当年用树枝练字的故事。渐渐地,“石碑旁的骆先生”成了资中中学堂一道独特的风景。
3.2 寒门学子的“引路人”
在资中中学堂,骆成骧最关注的是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生。他常说:“我自己就是穷孩子出身,知道没书读的滋味。学堂的门,永远为肯读书的孩子敞开,不管他有钱没钱。”
学堂开办的第二年,一个名叫邓孝可的少年引起了骆成骧的注意。邓孝可来自资州乡下,父亲早逝,母亲靠纺线供他读书。他常常在学堂外徘徊,隔着篱笆听里面的讲课声,眼神里满是渴望。有一次,骆成骧看到他在地上用石子演算算术题,便走了过去。
“孩子,你想上学吗?”骆成骧问。
邓孝可吓了一跳,低着头说:“想,可我没钱交学费。”
骆成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谁说上学一定要钱?你看这学堂的石碑上写着‘世上唯有读书高’,没说‘有钱才能读书高’啊。”他拉着邓孝可走进学堂,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宣布:“从今天起,邓孝可就是我们学堂的学生了,学费全免。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在学堂的厨房帮忙打杂,换取笔墨和膳食。”
邓孝可激动得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先生的恩情,学生一辈子不忘!”后来,邓孝可果然没辜负骆成骧的期望,他刻苦学习,尤其在算术和外语上展现出过人天赋,后来留学日本,成为着名的实业家,还创办了四川第一家近代纺织厂,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学用结合”的理念。他常对人说:“没有骆公,我这辈子可能只是个乡下的放牛娃。他不仅给了我读书的机会,更给了我改变命运的勇气。”
在资中中学堂,像邓孝可这样的寒门学子还有很多。骆成骧专门设立了“助学基金”,资金来源主要是他的俸禄和士绅的捐款,用来资助贫困学生。他还鼓励学生们相互帮助,家境好的学生捐出多余的笔墨纸砚,成绩好的学生义务辅导后进生。学堂里渐渐形成了一种“互助互爱”的风气,大家虽然出身不同,却都怀着“读书报国”的共同理想。
有一年冬天,资州下起了罕见的大雪,气温骤降。骆成骧巡查宿舍时,发现一个名叫李准的学生只穿着单薄的棉袄,冻得瑟瑟发抖。他立刻把自己身上的棉袍脱下来,披在李准身上。李准不好意思地推辞:“先生,您年纪大了,更需要保暖。”骆成骧却说:“我老了,抗冻;你年轻,正是长身体、学知识的时候,可不能冻着。”
后来李准才知道,那件棉袍是骆成骧中状元时,光绪帝赏赐的御用品,他一直舍不得穿,只在重要场合才拿出来。这件事让李准深受感动,他发奋读书,后来成为清末着名的海军将领,曾率舰队巡视南海,扞卫国家领土主权。晚年时,李准回到资中,特意在资中中学堂旁修建了一座“忆骆亭”,亭中刻着他写的诗:“寒夜棉袍暖我身,恩师教诲记终身。男儿当效公之志,一寸山河一寸心。”
3.3 走出课堂,拥抱大地
骆成骧常说:“书本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把书读死了,更不能死读书。”他反对传统私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做法,主张学生要“走出课堂,拥抱大地”,在实践中学习知识,在生活中领悟道理。
每个月,骆成骧都会组织学生进行“田野考察”。春天,他带着学生去沱江岸边观察农作物的生长,让他们记录水稻、小麦的生长周期,讲解“春种秋收”的自然规律;夏天,他带着学生去考察资州的溶洞,用蜡烛和绳索测量溶洞的深度,讲解岩石的形成原理;秋天,他带着学生去镇上的集市,让他们用算术计算商品的价格,用外语与前来贸易的外商交流;冬天,他则带着学生去参观当地的手工作坊,了解铁器、陶器的制作过程,探讨传统工艺如何与现代技术结合。
有一次,他带着学生去考察都江堰。站在宏伟的水利工程前,骆成骧对学生们说:“你们看,李冰父子没中过状元,没读过《水经注》,却能修建出这样利国利民的工程,靠的是什么?是实地考察,是因地制宜,是为民之心。这告诉我们,真正的学问不在书本里,而在天地间,在百姓的需求里。”
他让学生们测量都江堰的水位,计算水流的速度,分析“鱼嘴”“飞沙堰”“宝瓶口”的设计原理。有个学生问:“先生,我们学这些水利知识,将来又不当水利官,有什么用呢?”骆成骧回答:“就算你们将来当农民,懂水利能让庄稼增产;当商人,懂水利能知道船运的风险;就算当老师,也能把这些知识教给学生,让更多人明白‘实践出真知’的道理。”
除了田野考察,骆成骧还鼓励学生参与社会事务。当时资州的街道泥泞不堪,雨天更是难以通行,他便组织学生们带头修路,用学堂里学到的算术知识计算工程量,用物理知识设计排水系统。不到一个月,一条平整的石板路便修好了,百姓们都称赞:“骆先生教出来的学生,不仅会读书,还会干活!”
他还让学生们参与赈灾。光绪二十九年,资州遭遇旱灾,庄稼颗粒无收,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骆成骧带着学生们挨家挨户统计受灾人数,发放赈灾物资,还用学到的博物知识,教百姓识别可食用的野菜,缓解粮荒。有个学生在日记中写道:“以前觉得读书就是为了考功名,现在才明白,读书是为了能在百姓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做点实事。”
3.4 与时俱进,兼容并蓄
进入20世纪后,中国社会发生了剧烈的变革——戊戌变法失败,八国联军侵华,辛亥革命爆发……面对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骆成骧没有固守传统,而是以开放的心态拥抱新思想、新事物,他的教育理念也在不断与时俱进。
他深知,要想让学生适应时代发展,必须让他们接触最前沿的知识。为此,他不惜重金从上海、广州等地购买新式书籍和仪器,包括《天演论》《物种起源》等西方名着,以及显微镜、望远镜、物理实验器材等。学堂里专门设立了“实验室”和“阅览室”,学生们可以在这里做实验、读新书,眼界越来越开阔。
有一次,一个保守的乡绅看到学生们在用显微镜观察细菌,愤怒地找到骆成骧:“你这是在教孩子们搞‘洋鬼子’的东西,是要毁了祖宗的学问啊!”骆成骧却平静地邀请他一起观察:“您看,这显微镜下的细菌,我们肉眼看不到,可它确实存在,会让人生病。就像西方的学问,我们不能因为它是‘洋鬼子’的就排斥,只要对国家、对百姓有用,我们就该学。祖宗的学问要继承,但不能固步自封。”
在骆成骧的影响下,资中中学堂的学生们思想活跃,积极参与社会变革。辛亥革命爆发后,许多学生加入了革命队伍,有的参与了四川保路运动,有的奔赴武昌参加起义。其中有个名叫喻培伦的学生,后来成为着名的革命烈士,在黄花岗起义中英勇牺牲,被孙中山追授“大将军”称号。
有人劝骆成骧:“先生,您还是管管学生吧,搞革命太危险了。”骆成骧却说:“我教他们读书,就是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坚持、什么该反对。国家到了这个地步,总要有人站出来。他们选择革命,是因为他们相信这能让国家变好,我为他们骄傲。”
尽管支持学生参与革命,但骆成骧始终坚持“教育中立”的原则,他告诫学生:“革命是手段,不是目的。最终的目的是让国家富强、百姓幸福。无论将来时局如何变,你们都要守住‘读书报国’的初心,不能为了权力、金钱而迷失方向。”
四、薪火相传:状元风骨的百年回响
岁月不饶人,进入民国后,骆成骧已年过六旬,两鬓斑白,身体也大不如前。但他依然坚持每周到资中中学堂讲课,风雨无阻。他的学生们都说:“先生讲课的声音虽然小了,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我们心里。”
4.1 咳血授课,至死不渝
民国五年(1916年)冬天,骆成骧因长期劳累,患上了严重的肺病,常常咳血。医生劝他卧床休息,他却摇摇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能多教一节课,就是多给学生们留一点念想。”
有一次,他咳着血上完《论语》课,学生们看着他染血的手帕,心疼地哭了,纷纷劝他:“先生,您歇歇吧,我们自己会好好读书的。”骆成骧却笑着说:“别哭,我这血没白流。当年我在月光下读书,想着有朝一日能为国家出力;现在我能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成长,知道国家有了希望,这血流得值。”
他喝了口温水,继续说道:“我给你们讲‘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就是希望你们能扛起国家的未来。我老了,扛不动了,但你们年轻,肩膀硬,一定能扛起来。”
这堂课,成为骆成骧一生中最后一次完整的授课。一个月后,他的病情急剧恶化,躺在病床上,依然惦记着学堂的事。他让学生把学堂的章程和学生名册拿到床边,一页一页地翻看,嘴里喃喃着:“这个学生数学好,要鼓励他学工程;那个学生口才好,要让他多参与社会活动……”
临终前,他把校董和教师们叫到床边,留下最后的遗言:“学堂……要办下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要让穷人的孩子……有书读……”说完这句话,他便永远闭上了眼睛,享年61岁。
4.2 清贫辞世,万民相送
骆成骧去世后,人们才发现,这位曾经的状元、着名的教育家,家中竟清贫得让人落泪——除了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一箱泛黄的书籍,再没有像样的家产。他的俸禄,大多用来资助学生和办学;别人送的礼金,也都纳入了学堂的“助学基金”。
他的葬礼没有奢华的仪式,没有官员的排场,只有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送葬的队伍从资中中学堂一直排到城外的沱江边,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他教过的弟子,也有素不相识的乡亲。有人抬着“一代宗师”的匾额,有人捧着他写的书稿,有人哭着喊“骆先生”,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资州的上空。
那个曾经受他资助的农学家邓孝可,跪在他的墓前,泣不成声:“先生,您教我们‘天下无如吃饭难’,可您自己,一辈子都没吃过几顿饱饭啊!”
百姓们为了纪念他,在资中中学堂内修建了“骆公祠”,把他的画像供奉其中,祠堂的楹联写道:“状元本是清贫士,教育长为天下谋。”每年清明节,都会有大批学生和百姓前来祭拜,讲述他的故事,传承他的精神。
4.3 文脉永续,光照未来
时光荏苒,百年沧桑。资中中学堂后来更名为资中一中,成为四川着名的重点中学。校园里那座刻着“天下无如吃饭难,世上唯有读书高”的石碑,依然矗立在阳光下,历经风雨侵蚀,字迹却愈发清晰,仿佛在向每一个路过的学子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如今的资中一中,延续了骆成骧“教育报国”“学用结合”的理念,不仅注重学生的文化课学习,更重视实践能力和品德教育。学校设立了“骆成骧奖学金”,专门奖励家境贫寒却品学兼优的学生;开设了“骆成骧实验班”,鼓励学生们像当年的骆成骧一样,胸怀天下,勇于担当。
在学校的校史馆里,陈列着骆成骧当年用过的树枝笔、抄录的书稿、捐赠的棉袍,还有他与学生们在田野考察时的照片(复制品)。每天都有学生来这里参观,听老师讲述骆状元的故事。
有个名叫骆小川的学生,是骆成骧的后人,他在作文中写道:“我的祖先没有给我们留下金银财宝,却留下了比金银更宝贵的财富——读书的种子,报国的心。我要像他一样,努力学习,将来用自己的知识为国家、为家乡做贡献。”
从草屋寒门到状元及第,从朝堂献策到杏坛耕耘,骆成骧的一生,是一部“读书改变命运,教育振兴国家”的生动教材。他用自己的实践证明:真正的状元,不是金榜上的名字,而是刻在百姓心中的口碑;真正的学问,不是书本里的文字,而是融入血脉的担当。
如今,沱江的水依旧奔流不息,资中的城依旧文脉昌盛。骆成骧的故事,就像这沱江的流水,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学子;又像那石碑上的箴言,提醒着每一个人: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对知识的敬畏、对教育的重视、对国家的热爱,永远是照亮人生与民族未来的不灭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