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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翠龙山的雾与砚台里的月光

蜀地的山,多半带着股湿润的灵气。丹棱的翠龙山尤其如此,一年里倒有大半时间裹在雾里,像位藏着心事的老者,把千言万语都锁在云蒸霞蔚里。山坳里的紫云寺,飞檐上的铜铃被雾打湿了,响声也变得沉缓,像在数着寺里的晨昏——那是康熙末年的光景,几个少年的脚步声,正踩着露水,从佛堂旁的偏室里漫出来。

彭端淑那时不过十二三岁,身量还没长开,裹着件洗得发灰的粗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他和哥哥彭端洪、弟弟彭肇洙、彭遵泗挤在一张旧案前,案上摊着泛黄的纸卷,砚台里的墨汁泛着冷光。寺里的香火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成了少年们最熟悉的味道。他们在这儿一住就是五六年,除了父亲彭珣按月来送米粮和书册,几乎与世隔绝。

清晨天刚蒙蒙亮,寺里的和尚还没敲响早课的钟,偏室的窗纸就透出了微光。彭端淑总是第一个坐起来,摸黑摸到砚台,往里面倒些山泉水,拿起墨锭慢慢磨。墨锭是普通的松烟墨,在砚台里转着圈,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磨着磨着,窗外的天色由青转白,雾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纸上,洇出淡淡的水痕。他呵口气搓搓冻红的手,继续在纸上写——有时是《论语》的章句,有时是自己凑的诗,字里行间还带着孩童的生涩,却已有了股不肯将就的执拗。

弟弟彭肇洙性子活泛些,写着写着就走神,盯着窗外的竹影发呆。彭端淑会悄悄用胳膊肘碰他一下,眼神里带着“莫偷懒”的提醒。哥哥彭端洪最是沉稳,埋着头一笔一划地抄经,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比寺里的木鱼声还要规律。几个少年偶尔也会争执,为“学而时习之”的注解争得面红耳赤,或是为一句诗的平仄吵到佛堂的和尚来看究竟。但多数时候,偏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和山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像一首被时光拉长的歌。

父亲彭珣来送东西时,从不在寺里多待。他总是站在廊下,隔着窗纸喊一声“力学毋弃”,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落进静水里,在少年们心里荡开圈圈涟漪。彭珣是当地有名的饱学之士,虽没做过官,却把“实学”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有次他见彭端淑的文章里用了些华丽的辞藻,当即把纸揉了,指着院里的竹子说:“你看这竹,一节是一节的实,哪有半分虚浮?做文章若学那墙头花,开得再艳,风一吹就落了。”

外祖父王庭诏来得勤些。这位夹江进士晚年隐居乡里,最爱往紫云寺跑,一来就拉着彭端淑讲经论史。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捏着毛笔却稳得很,在纸上写“崇实黜浮”四个字,笔锋如刀削斧凿,墨色深得像要透纸而出。“做学问不是给人看的,是给自己安身立命的。”老先生说着,往彭端淑手里塞块麦芽糖,“甜要从苦里熬出来,学问也一样。”

合江的董新策进士那次到访,纯属偶然。他本是来丹棱游山,路过紫云寺想讨碗水喝,却被偏室飘出的墨香勾了脚。寺里的小和尚说“是几个娃娃在读书”,他原没放在心上,直到看见墙角堆着的废稿。有一页上写着“蜀中山水奇,奇在骨而非皮”,字迹虽稚嫩,却透着股通透的见识。董新策惊得直拍大腿,当即让小和尚去叫人。

彭端淑出来时,手里还捏着没写完的稿子,长衫上沾着墨点。董新策拉着他的手问:“这句子是你写的?”少年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怯生,却不躲闪。老先生便不走了,在寺里住了半月,每天教他们“炼字如炼金”——一个“山”字,要写出峰峦的起伏;一个“水”字,要带着江流的婉转。他教彭端淑读杜甫的诗,说“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是求奇,是求“真”;教他写文章要“删繁就简三秋树”,把那些虚浮的枝叶全砍掉,只留筋骨。

离开那天,董新策送给彭端淑一方砚台,砚背刻着“守拙”二字。“丹棱的山养人,你这娃娃,将来定能成器。”老先生摸着他的头说。彭端淑捧着砚台站在寺门口,看着董新策的轿子消失在雾里,心里忽然亮堂起来——原来学问这东西,真能像山风一样,吹过千山万水,把素不相识的人连在一起。

后来,紫云寺的青灯换了一盏又一盏,少年们的鬓角也渐渐染了霜。但彭端淑总说,他这辈子的学问底子,都是在翠龙山那几年攒下的。那雾里的晨读,那案头的批注,那几位老人的目光,像一粒粒种子,落在他心里,慢慢长出了参天的树。

二、科举路上的青衿与朱笔

雍正四年的秋天,丹棱的稻田铺成了金浪,风一吹,沉甸甸的稻穗就低下头,像在向土地行礼。彭端淑背着书箧走出翠龙山时,长衫的料子换了新的,却依旧是素净的青布——那是父亲特意请镇上的裁缝做的,说“赴考要体面,却不必张扬”。

乡试的考场设在成都府,黑压压的考生挤在贡院门口,个个都揣着“一举成名”的梦。彭端淑找了个角落放下书箧,听见旁边有人在炫耀自己的文章如何华丽,引得一群人围着赞叹。他默默打开包袱,拿出董新策送的那方“守拙”砚,往里面倒了些清水。磨墨的时候,他想起外祖父说的“考场如战场,守心最重要”,心慢慢静了下来。

三场考试考了九天,每天都是寅时入场,酉时出场。彭端淑带的干粮是母亲做的麦饼,硬得能硌出牙,他就着冷水慢慢啃,啃完了继续写。他的文章没什么花哨的辞藻,只是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像翠龙山的溪流,清澈见底。写到“民生疾苦”时,他想起父亲说过的“当官不是为了风光,是为了让百姓能安稳吃饭”,笔尖顿了顿,落下的字比平时更重些。

放榜那天,彭端淑挤在人群里,从榜单末尾往前找。眼睛看酸了,才在中间偏上的位置看到“彭端淑”三个字。他愣了愣,忽然想起紫云寺的青灯,想起父亲的“力学毋弃”,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旁边有人拍他的肩膀:“恭喜恭喜!”他才回过神,对着那人拱手,声音还有些发颤。

中了举人,按规矩要穿青衿(青色的官服)。彭端淑穿上时,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总觉得不太自在。父亲说:“这衣裳是给有担当的人穿的,你要记得,青衿下面,是百姓的盼头。”

九年之后,彭端淑和弟弟彭肇洙一起赴京参加会试。春闱放榜那天,兄弟俩挤在人群里,眼睛瞪得发酸。忽然,彭肇洙指着榜单大叫:“哥!你看!”彭端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彭端淑”和“彭肇洙”两个名字紧挨着,像两棵并肩的树,在京城的春光里挺直了腰。

那一刻,兄弟俩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了握手。彭端淑想起九年前丹棱的稻田,想起紫云寺的雾,忽然明白:有些路,走的时候觉得漫长,回头看,却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只要你不停地走。

进了吏部,彭端淑穿的官服是藏青色的,比举人时的青衿更深些。他从主事做起,每天的工作就是处理卷宗,给官员的升迁调转写评语。吏部的朱红长廊长得望不到头,廊下的铜鹤嘴里衔着铜珠,被岁月磨得发亮。彭端淑捧着卷宗走过时,脚步声在长廊里回响,像在提醒他:每一份卷宗背后,都是一个人的前程,一个地方的安稳。

他做事格外认真,看卷宗时总带着紫云寺读书时的劲头,一字一句地抠。有次看到一份官员的考核表,写得天花乱坠,却没提一句实实在在的政绩。彭端淑在旁边批了行小字:“花言巧语,不如一粥一饭。”上司看了,点头说:“彭主事说得在理。”

从主事到员外郎,再到文选司郎中,彭端淑的案头永远堆着小山似的卷宗。他却从没抱怨过,只是把砚台磨得更勤了。晚上加班,他就点一盏油灯,灯芯“噼啪”地跳着,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有次弟弟彭肇洙来看他,见他眼窝深陷,劝他歇一歇。他指着案上的卷宗说:“这些都是百姓的事,歇不得。”

乾隆十二年,彭端淑担任顺天府乡试的同考官。闱场里的油灯比吏部的更亮些,他坐在帘内,手里的朱笔悬在卷纸上,一份份地审阅。忽然,一份考卷让他停住了笔。那字写得跳脱不羁,像蜀地山间的溪流,遇到礁石也不回头,绕个弯继续往前奔。文章里的见解更是新颖,把“经世致用”讲得深入浅出,没有半句陈词滥调。

彭端淑反复读了三遍,在卷首圈了个醒目的红圈,旁边注上“纪昀”二字。他对旁边的考官说:“这考生是个奇才,将来必成大器。”

后来纪昀果然成了《四库全书》的总纂官,名气比彭端淑还大。每次见了彭端淑,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一声“恩师”。彭端淑总是摆摆手:“我不过是先看到了你的光,那光原本就在你身上。”

有人说彭端淑运气好,能识得纪昀这样的人才。他却在日记里写:“识人如读书,不在浮华,在骨相。纪昀的骨头里,有股不肯安于平庸的气,像当年翠龙山的我们。”

三、岭南的暑气与案头的清风

乾隆十九年的夏天,彭端淑接到调令,要去广东担任肇罗道署察使。出发那天,京城下着小雨,他背着简单的行囊,没让同僚送行。马车驶出城门时,他回头望了望吏部的朱红长廊,忽然想起父亲说的“官帽是戴给百姓看的,不是戴给自己炫耀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广东的暑气是带着潮气的,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人裹在里面。彭端淑到肇罗道衙门时,浑身的衣衫都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块沉重的铅。更让他头疼的,是案头堆着的三千多件积案——有些卷宗的纸都发黄发脆了,上面的霉斑像长了毛的心事,看得人心里发堵。

“这些案子拖了多久?”彭端淑问属下。

“有的拖了三四年,有的甚至更久……”属下低着头,声音发虚。

彭端淑没说什么,只是让人把所有卷宗搬到院里的榕树下。榕树的叶子密得像伞,能遮住大半个院子。他搬了个竹凳坐在树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慢慢翻开。阳光透过叶隙落在纸页上,像撒了把碎银,照亮了上面模糊的字迹。

“不必迎送,不必款待。”他对随从说,“我巡查的时候,就带两个人,一匹马,够了。”

第二天一早,彭端淑就骑着马出发了。他没走官道,专挑田埂小路走。看到稻农在水田里弯腰插秧,他就下马站在田埂上看一会儿,和农妇聊几句“今年的收成怎么样”;遇到船家摇着橹从河上过,他就笑着打招呼,问“河水够不够深”。有次路过江边的草屋,见个老妇坐在门槛上抹泪,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

彭端淑让随从停下,走过去问:“老人家,出什么事了?”

老妇抬起头,满脸皱纹里都是泪:“大人,我儿子被冤枉了,说他偷了地主的牛,关在牢里快半年了……”

彭端淑接过那张纸,是张判决书,写得含糊其辞。他皱了皱眉:“您别急,我这就回去查。”

回到衙门时,天已经黑了。彭端淑让人把老妇儿子的卷宗找来,就着油灯看。卷宗里的证词前后矛盾,证人的签名也歪歪扭扭。他越看越气,拍了下桌子:“这哪是断案,是草菅人命!”

烛火在窗纸上跳了半宿,彭端淑一遍遍地核对证词,又让人找来当时的邻居问话。天快亮时,他拿起朱笔,在卷宗上写下“冤情昭雪”四个字,笔尖划破了纸页,也像划破了老妇心上的乌云。

老妇的儿子出狱那天,母子俩跪在衙门前磕头,磕得额头都红了。彭端淑赶紧把他们扶起来:“这是我该做的。你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就这样,彭端淑每天坐在榕树下审案,遇到有疑问的,就骑马去实地查访。他的官服被汗水浸得发白,又被山风吹得发干,上面沾着泥土和草屑,却比任何华丽的官袍都让人敬重。不到一个月,三千多件积案竟然全清完了。百姓们都说,新来的彭大人有双“火眼金睛”,能看透卷宗里的猫腻。

彭端淑听了,只是笑笑。他在给弟弟的信里写:“哪有什么火眼金睛,不过是把百姓的事当自家事罢了。当年在紫云寺读书,一个字都要琢磨半天,如今断案,一个字更不能含糊——因为每个字背后,都是人家的日子。”

除了断案,彭端淑最上心的就是办学。他发现广东的学风有些浮躁,年轻人总想着走捷径,不肯下苦功夫。于是他亲自督办,在省城修了座书院,取名“端溪书院”。书院的门楣上,他题了“务实”二字,笔锋和当年外祖父写“崇实黜浮”时一样沉。

他去乡下拜访隐居的老儒,亲自执弟子礼,请他们来书院授课。有位姓吴的老夫子说自己年事已高,走不动路。彭端淑就让人抬着轿子去接,一路上亲自扶着轿子杆,生怕颠簸着老先生。吴老夫子感动得说:“彭大人如此重教,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去!”

书院开课那天,彭端淑站在讲堂前,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学生,忽然想起紫云寺的少年们。他说:“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明白道理。就像种地,你得下力气除草、施肥,才能有收成。光站在田埂上喊‘我要丰收’,没用。”

有个学生写了篇游记,满纸都是“奇峰怪石、云雾缭绕”,辞藻华丽得像绣品。彭端淑在旁边批了一行字:“不如写石缝里的草,石再硬,它也能钻出来——那才是真精神。”

学生不服气,来找他理论:“大人,难道文章不该写得漂亮些吗?”

彭端淑指着窗外的荔枝树说:“你看这荔枝,花开得不起眼,果子却甜。若花占了太多养分,果子就长不好了。文章也一样,辞藻是花,道理是果,不能本末倒置。”

学生愣了愣,低头谢了罪。后来这学生成了广东有名的学者,总说:“是彭大人让我明白,做学问要像荔枝结果,把力气用在实在处。”

在广东的几年,彭端淑走遍了肇罗道的山山水水。他的马靴磨破了好几双,衣袍上沾过稻田的泥水,也沾过书院的墨香。离任那天,百姓们自发地站在路边,手里捧着荔枝、龙眼,要往他的马车上塞。彭端淑一一谢了,只接过一个老婆婆递来的竹筒,里面装着新米。

“大人,这是自家种的米,您带着路上吃。”老婆婆说。

彭端淑捧着竹筒,感觉沉甸甸的。他知道,这里面装的不只是米,还有百姓的心意——那是比任何官帽都珍贵的东西。

四、锦江的水波与书院的晨读

乾隆二十六年的船,走得慢。彭端淑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青山一点点往后退,像退去的岁月。江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洗去了岭南的暑气,也洗去了官袍上的尘霜。他手里捏着个旧布包,里面裹着广东百姓送的那筒新米,还有端溪书院学生们凑钱买的一方砚台——砚背刻着“师恩如江”,字虽稚拙,却重得像块石头。

船到成都府码头时,锦江的水绿得发稠,岸边的垂柳把影子浸在水里,晃出细碎的波纹。学政陈筌早在码头等着,见了彭端淑就作揖:“乐斋兄,可把你盼来了!”陈筌是彭端淑的旧识,知道他辞官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递了信:“锦江书院缺个掌院,这位置,非你莫属。”

锦江书院就在锦江边,红墙黑瓦,飞檐翘角,像一只静卧的仙鹤。彭端淑走进书院时,正赶上学生们晨读,“之乎者也”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江水的潮气,让他忽然想起紫云寺的青灯——原来无论在哪儿,读书声都是一样的,像春苗拔节,带着生生不息的劲。

他在书院的门楣上题了“实学”二字。提笔时,手腕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累,是因为心里的郑重。墨汁落在木头上,慢慢晕开,像把几十年的光阴都融了进去。他对陈筌说:“我这辈子,就信‘实’字。学问要实,做人要实,将来出去做事,更要实。”

上任第一天,彭端淑没讲大道理,只带学生们去了锦江岸边。正是插秧的时节,农夫们挽着裤脚在水田里弯腰,泥水溅了满身,却没人叫苦。他指着田里的稻苗说:“你们看这苗,根扎得深,才能长得稳。做学问就像插秧,看着简单,实则每一步都要踩实了。”

有个叫张问陶的少年,性子桀骜,总觉得课本里的东西太陈旧。他在文章里写“蜀地文脉断矣”,笔锋锐利得像把刀。彭端淑看了,没骂他,反而在旁边批:“有锐气是好,但文脉不是断了,是藏起来了,得靠你们一点点找回来。”

第二天,彭端淑把张问陶叫到书房,给他看自己少年时在紫云寺的手稿。那些纸页泛黄发脆,上面有父亲的朱批,有外祖父的圈点,还有董新策改的字句。“你看,文脉这东西,就像锦江的水,看着时涨时落,其实从没断过。”他指着其中一句“为学当如蜀中山,不事雕琢自峥嵘”,“你有才华,别让傲气遮了眼。”

张问陶捧着手稿,手指抚过那些斑驳的墨迹,忽然红了眼眶。后来他成了清代蜀中诗坛的大家,总说:“彭先生没教我怎么写诗,只教我怎么把心放进字里去。”

彭端淑讲课时,不爱用讲稿。他就坐在案前,像拉家常一样,把自己在京城、在岭南的见闻说给学生听。说吏部的卷宗如何堆成山,说广东的老妇如何为儿子喊冤,说自己断错案子时如何懊悔。学生们听得入迷,总觉得先生说的不是官场,是人生。

有学生问“为学之道最难的是什么”,彭端淑就讲了两个和尚去南海的故事。“一个贫僧,揣着一瓶一钵就上路了,一路上化缘赶路,一年就回来了;一个富僧,总说‘等我攒够了钱,买艘大船再去’,结果等了一辈子,还在原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堂学生,“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这话像一粒石子,投进学生们的心湖,漾起圈圈涟漪。后来有人把这个故事记下来,就是流传至今的《为学一首示子侄》。多年后,有学生在外地做官,遇到难办的事,总会想起这个故事,想起彭先生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书院的藏书楼是彭端淑最常去的地方。里面的书大多是旧本,有些还是明代的刻本,纸页薄得像蝉翼。他常带着学生们整理藏书,修补虫蛀的纸页,给散佚的卷册编目。有次发现一本《蜀语》,里面记着四川各地的方言俗语,却缺了后半部。彭端淑就让学生们分头去乡下采风,把老人们说的谚语、歌谣都记下来,一点点补全。

“学问不只是在书里,还在田埂上,在屋檐下。”他对学生们说,“你们是蜀地的子弟,要懂这里的山,懂这里的水,懂这里的人,写出的文章才有根。”

在锦江书院的日子,像锦江的水一样平静,却也像水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滋养着什么。彭端淑的《白鹤堂文集》就是在这时慢慢攒起来的。他写蜀地的山,“丹棱峰峦无俗骨,一拳石也有精神”;写锦江的水,“流到巴渝不记年,依旧清波照初心”;写教育,“育才如种树,不必求速成,根须深了,自然参天”。字里没有官话,只有家常的实在,像他这个人,看着清瘦,却透着股温润的厚。

每年春天,彭端淑都会带着学生去翠龙山。不是去游山,是去紫云寺看看。寺里的老和尚换了几代,偏室的窗纸依旧透亮,只是当年的青灯换成了玻璃灯。他会站在廊下,像父亲当年那样,喊一声“力学毋弃”,声音落进山谷,引来回声阵阵,像无数个少年在应和。

五、案头的残墨与心头的故山

乾隆三十五年,彭端淑已近古稀。头发白得像锦江的浪花,背也有些驼了,但他还是每天去书院,只是不再讲课,只在书房里改改学生的文章。案头的砚台换了新的,却总不如董新策送的那方“守拙”砚顺手,他就把旧砚摆在旁边,说“老伙计,陪着我”。

有天改完最后一篇文章,彭端淑忽然觉得累了。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夕阳把锦江染成金红色,心里冒出个念头:该回丹棱了。

消息传到书院,学生们都来挽留。张问陶那时已中了进士,特意从京城赶回,跪在他面前:“先生,您走了,书院怎么办?”

彭端淑扶起他,笑着说:“书院不是靠我一个人撑着的,是靠你们这些走出去的学生。我在这儿,你们总觉得有个靠山;我走了,你们才能自己站稳脚跟。”

离开成都那天,学生们沿着锦江两岸相送,送了一程又一程。有人捧着自己的文章,求先生最后批一句;有人往他的行囊里塞自己做的点心;还有人哭着说“先生要常回来看看”。彭端淑一一应着,眼圈也红了。船开时,他站在船头挥手,看两岸的人影越来越小,像当年离开紫云寺时那样,心里既有不舍,又有坦然。

丹棱的家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的桂树长得更粗了,父亲当年种的竹子已经成了片竹林。彭端淑每天坐在竹荫下,看看书,写写字,偶尔和路过的乡邻聊几句。有人问他“做过大官,回来守着这小院,亏不亏”,他就指着院里的菜畦说:“你看这青菜,在地里长得多实诚,比官帽上的顶子好看多了。”

他还是改不了读书的习惯,只是眼睛花了,得用放大镜。有次看到孙子在写文章,用了些生僻的典故,当即把笔夺过来:“写字是给人看的,不是让人猜的。你爷爷写了一辈子文章,最怕的就是别人看不懂。”

七十五岁那年,彭端淑又去了趟翠龙山。紫云寺的住持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声,特意扫了最好的房间请他住。他却坚持住在当年读书的偏室,说“还是这儿睡得踏实”。夜里,寺里的钟声敲响,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和兄弟们磨墨的光景,想起父亲的“力学毋弃”,想起外祖父的“崇实黜浮”,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第二天,几个少年在临摹他的《为学》,字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彭端淑走过去,拿起笔,在旁边写了“力学”二字。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把他的影子和少年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跨越了岁月的画。

“先生,您说这文脉,真能传下去吗?”有个少年问。

彭端淑指着窗外的竹子说:“你看这竹,老的枯了,新的又长出来,一节一节往上蹿。文脉也一样,在你们手里呢。”

六、稻浪里的余响

乾隆四十四年,彭端淑走完了他的一生,享年八十岁。他的墓就在丹棱的山坡上,面朝翠龙山,不远处是成片的稻田。墓碑上没有刻官名,只写着“丹棱彭端淑之墓”,字是他生前自己写的,朴拙得像块石头。

每年清明,总有锦江书院的学生来扫墓。他们带着自己的文章,在墓前读一段,像是在向先生交作业。有一年,张问陶来了,他已经是着名的诗人,却还是像当年那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拿出《白鹤堂文集》,读起那篇《为学》。风穿过稻浪,把“天下事有难易乎”的句子送得很远,像是先生在应和。

后来,丹棱人在紫云寺旁建了座“端淑书院”,把他的手稿、砚台都供在里面。有个老秀才在书院门口写了副对联:“青灯照破千年暗,实学传开万里春。”

再后来,时光流转,朝代更迭,书院的名字换了又换,却总有人记得,曾经有个叫彭端淑的人,从这里走出,带着蜀地的清劲,在京城、在岭南、在锦江岸边,播撒着“实学”的种子。

如今的丹棱,稻田依旧年年金黄。风吹过稻尖,沙沙作响,像有人在念“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那声音里,有紫云寺的青灯,有吏部的卷宗,有岭南的榕树,有锦江的水波,更有一代代蜀地学子不肯服输的气。

这大概就是文脉吧——它不在高高的庙堂里,不在厚厚的史书里,就在这山风里,在这稻浪里,在每个肯“力学毋弃”的人心里,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长歌,在巴蜀的山水间,一直唱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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