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冬日的阳光刚艰难地刺破薄云,四合院里便已人声鼎沸,打破了平日的清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合着喜庆与某种紧绷的喧嚣。
何大清的身影在院中穿梭得像个陀螺,脚步几乎没有沾地的时候。
他指挥着几个临时请来的帮手搬运桌椅板凳,擦拭门窗。
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疲惫、愧疚和终于盼到儿子成家的一丝欣慰。
他不敢多往傻柱屋里看,只是埋头干活,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些什么。
易中海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俨然一副主事人的派头。
他嗓音洪亮地分配着任务:“老刘,把鞭炮挂正了!
老阎,签到簿那边再清点一下红纸……对对,放那儿!”
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眼神扫过傻柱紧闭的屋门时,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
然而,这怨气被他迅速压了下去,换上一副更加“宽厚长者”的面容。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全院的眼睛都看着,他易中海必须“大度”。
聋老太太更是早早地被易中海媳妇搀扶出来,裹着厚厚的、浆洗得发硬的旧棉袄。
像个吉祥物似的端坐在易家门槛旁那把垫了厚褥子的藤椅上。
她眯着浑浊的老眼,努力扯动布满皱纹的脸颊。
摆出一副“慈祥老祖母”看着“好大孙”娶媳妇的和蔼模样,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几句听不清的吉祥话。
这精心设计的场景,不知情的外人看了,真会以为这桩婚事是她老人家一手促成的福气。
闫埠贵绝对是全院最忙碌也最投入的一个。
天蒙蒙亮时,他就已经把他那手颇为自得的毛笔字写就的大红喜字。
工工整整地贴在了院门、正屋大门上,连那分隔内外的垂花门和通往跨院的月亮门都没落下,一片耀眼的红。
此刻,他已在垂花门显眼位置支起一张八仙桌,铺上红布。
上面端端正正摆放着签到簿和一盒印泥,旁边还煞有介事地放了个准备装礼金的红漆木匣。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精明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进院帮忙或道贺的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期待。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傻柱这小子,虽说最近变了个人似的,但出手向来大方。
自己今天鞍前马后,把场面活儿做到十足十,等婚礼结束,那份谢仪红包的分量,绝对轻不了!
正屋紧闭的门内,何雨柱早已被院中的动静唤醒。
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喧嚣,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起身,走到脸盆架前,拿起那把用了很久、刀口有些钝但依旧锋利的剃刀。
对着挂在墙上的小圆镜,一丝不苟地刮着下巴上的胡茬。
清水洗净脸上的皂沫后,他又接了一大盆冷水,把脑袋深深埋进去,用力揉搓着头发。
刺骨的冰凉让他精神一振。
用干毛巾反复地、近乎苛刻地擦拭着每一缕湿发,直到头皮发紧,头发根根分明,不再有一丝水汽。
接着,他搬了个小马扎,坐到烧得正旺的煤炉子旁,借着那灼人的热气,微微侧着头。
手指轻柔地掸着头发,让最后一点潮气彻底蒸发。
做完这一切,他才郑重地打开昨夜就备好的樟木箱子,取出那套崭新的藏蓝色中山装。
布料挺括,带着新衣特有的气味。
他仔细地扣好每一粒黄铜纽扣,又穿上那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牛皮鞋。
当他站直身体,望向镜中时,一个精神焕发、眼神沉稳锐利的何雨柱出现在里面。
过去的邋遢、混不吝的气息被彻底洗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起伏后的内敛和坚定。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衣角,终于伸手,用力拉开了紧闭的屋门。
初冬清冽的空气裹挟着院中的喧闹,瞬间涌了进来。
贾家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后面,秦淮茹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
呆呆地望着院里热火朝天的景象。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一夜未眠,那个漫长而清晰的梦魇,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梦里,何雨柱确实和娄晓娥有过炽热的恋情。
但最终因为许大茂那个小人举报了娄晓娥的父亲娄振华,导致娄家仓皇出逃香江……
梦里的傻柱,就像她熟悉的、掌控了十几年的那个傻柱一样,在娄晓娥离开后。
立刻又像条离不开主人的忠犬,重新黏回了她身边。
梦里的她,顺利地“代领”了他每一个月的工资,仿佛那钱天生就该是她的。
她甚至清晰地“经历”了给婆婆贾张氏体面养老送终的过程……
不,不仅仅是贾张氏!
梦里,整个四合院的老家伙们——易中海、刘海中、闫埠贵,还有那个端坐如菩萨的聋老太太。
他们的晚年,竟然都是靠着傻柱在食堂油锅里颠勺、在外面接私活挣来的血汗钱在供养!
直到最后娄晓娥从香江回来,给了钱让他在四合院里办了养老院,又给钱让他开了一个酒店。
最让她心跳加速,又最终让她如坠冰窟的,是梦的结局。
聋老太太后院那两间宽敞明亮的正房,易中海那两间位置绝佳的房子……
最后,整个气派的四合院,竟然都落入了他们贾家的囊中!
棒梗风风光光娶了媳妇,小当和槐花也招了能干的上门女婿。
贾家枝繁叶茂,俨然成了这四合院真正的主人。
而那个付出了一切的傻柱呢?
梦的最后,是棒梗冷着脸,毫不留情地将那个佝偻着背、一无所有的老鳏夫赶出了四合院的大门。
消失在寒风凛冽的街头……
这个梦,太长了,太细了,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令人心悸的真实感。
醒来后,那种失去一切的巨大恐慌和掌控一切的巨大满足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精神分裂。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才确认那真的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