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如同索命的魔咒,一遍又一遍地在这间名为“金玉满堂”的包厢内尖锐回响,无情地撕扯着东曹最后一丝侥幸和尊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闪烁的屏幕,上面跳动的依然是那个令人绝望的名字——他的助理。
东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混杂了暴怒、惊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的酱紫色。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氧气来支撑接下来的对话,手指重重划过屏幕,再次按下了接听键和免提键。
“又他妈什么事?!”东曹的咆哮声震得桌面上的碗碟嗡嗡作响,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虚浮。
电话那头,助理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不再是惊慌,而是彻底的绝望:“东总!完了!全完了!他们……他们不是在劝,他们是在明抢啊!我们的工人……工人要被抢光了!”
“放你娘的屁!”东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抢工人?谁他妈敢抢老子的工人?劳动局那帮废物吗?他们能变出新厂子来安置?在江城,除了老子,谁有本事一口气吃下上万人?!他们能挖走一百个,老子跟你姓!”
他的底气,来源于对自身规模的绝对自信。上万人的厂子,是巨无霸,也是他横行江城的护身符。
“是真的!东总!”助理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焦急而变得尖利,“不是劳动局,是收购了明峰电子厂的那个大老板!他放话了,要把我们的人全部挖走!一个不留!”
“明峰?”东曹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嗤笑道,“那个快要倒闭的破厂?生产线都快生锈了,厂房空得能跑马!就算被人接了盘,撑死也就塞进去千把人顶天了!它拿什么跟老子斗?拿什么挖我的人?”
他对这个昔日的手下败将了如指掌,根本不认为其能翻起什么浪花。
“东总!不是这样的!”助理急得几乎要语无伦次,“对方说了,明峰电子厂要原地扩建成超级工厂,规模要比我们现在大上一倍不止,别说一万人,就是两万人都能轻松容纳!他们不是说说而已,他们是来真的啊!”
“放屁!”东曹厉声打断,“扩建?那是要时间的!没个三五个月,新厂房能盖起来?新设备能到位?画大饼谁不会?工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实在人,会信这种空头支票?”
“他们信!因为他们直接发现金!”助理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魔幻的颤抖,“东总,他们……他们开了几十辆运钞车过来!就停在我们厂大门口!银行的人现场办公,只要工人愿意签意向合同,当场就发三个月的工资当安家费!不用马上干活,回家等着开工通知就行!现在全厂的人都疯了似的在排队领钱!拦都拦不住啊!”
“什……什么?!”
东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机都差点脱手摔出去。
发现金?提前发三个月工资?还是不用干活白拿?
这哪里是商业竞争?这根本是拿钱砸!是降维打击!是毫不讲理的财富碾压!
他东曹算计了一辈子成本利润,压榨了一辈子劳动力,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愚蠢”又如此恐怖的挖人方式!
“不!不可能!你他妈是不是在骗我?!哪个老板会做这种赔本赚吆喝的蠢事?!”东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嘶哑尖锐。
“东总!我哪敢骗您啊!视频!我给您开视频!您自己看!”助理带着哭腔喊道。
下一秒,东曹的手机屏幕切换成了视频通话界面。
刹那间,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东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画面中,是他熟悉的厂区大门。但此刻,那里已经彻底变了样。
七八辆厚重的武装运钞车如同钢铁巨兽般一字排开,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冷光。数十名荷枪实弹、神色冷峻的武警拉起了警戒线,维持着秩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非同寻常的肃杀气氛。
银行工作人员正忙碌地从运钞车上搬下一捆捆、一箱箱码放整齐的百元大钞,那鲜艳的红色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十几张临时搬来的长桌后面,点钞机发出密集而欢快的“唰唰”声,工作人员手指翻飞,速度快得留下残影。
而长桌之前,是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人潮!他厂里的工人们,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喜悦,排成一条条蜿蜒的长龙,争先恐后地等待着签字,然后领取那足以让他们安心在家待上三个月的厚厚现金!
这场面,原始、粗暴,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理震撼力!
“卧……槽……”
东曹下意识地爆了一句粗口,脸色煞白如纸,额头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所有的嚣张,所有的依仗,都建立在“上万工人靠他吃饭”这个基础上。一旦这个基础被抽掉,他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届时,那些被他得罪过的人,尤其是市府,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他连皮带骨吞得干干净净!
巨大的恐惧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再也顾不上了!
什么面子,什么朋友,什么酒局!
他一把抓起手机,甚至连那件象征着他“江湖地位”的披风都忘了拿,像一头发疯的野牛,猛地撞开包厢门,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冲了出去。
跳上自己的豪车,东曹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发动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他疯狂地按着喇叭,在车流中左冲右突,试图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工厂,去阻止那场正在发生的、针对他命根子的“抢劫”!
然而,天似乎偏偏要与他作对。
仅仅过了三条街,伴随着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一辆交警巡逻摩托追了上来,将他逼停在了路边。
一名面容稚嫩却神情严肃的年轻交警走到车旁,敬了个礼:“先生,您严重超速,请出示您的驾驶证、行驶证。”
正心急如焚的东曹瞬间勃然大怒,摇下车窗探出头咆哮:“你他妈眼睛瞎了?!看看老子是谁!我是东曹!赶紧给老子滚开!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小交警面不改色,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管您是谁,您涉嫌危险驾驶,请立即出示您的证件配合检查!否则我将依据相关条例对您采取强制措施!”
“反了!真是反了!”东曹气得浑身发抖,感觉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连一个小小的交警都敢拦他了?他猛地掏出手机,咬牙切齿道,“好!你等着!我这就让你们局首亲自跟你说!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他飞快地翻出交通局局首的私人号码拨了过去,为了羞辱这个小交警,他甚至特意再次按下了免提键,将手机屏幕怼到对方面前,让他看清联系人的名字。
“嘟…嘟…嘟…”
冗长的忙音在空气中回荡,每一声都像是一记耳光,扇在东曹逐渐变得难看的脸上。
无人接听。
最后,电话自动挂断了。
东曹的脸色开始发青,他不信邪地再次重拨。
这一次,连“嘟”声都没有了,听筒里直接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一瞬间,东曹如坠冰窟!
他不是傻子。这种直接转入“通话中”的状态,只意味着一件事——他被拉黑了!
交通局局首,竟然拉黑了他的电话?!
这是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一个极其危险、极其不妙的信号!
刚才在视频里看到的恐怖挖角场面,和此刻电话被拉黑的现实,如同两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和心理防线。
他……可能真的要出大事了!
滔天的怒火和嚣张气焰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他脸上的狰狞和暴怒迅速褪去,手指甚至因为害怕而有些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动作僵硬地推开车门,乖乖地下了车,双手将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
“警……警察同志,对不起,我刚才是有点急事,情绪不好,我认罚,我完全配合。”
小交警接过证件,仔细核查,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开好车不代表有特权。超速,罚款一千,扣六分。这是罚单,请按时缴纳。如果对我的处罚有异议,可以记下我的警号去投诉。”
说完,小交警将罚单塞到失魂落魄的东曹手里,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骑上摩托,绝尘而去。
东曹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罚单,站在原地,浑身冰凉,甚至忘记了愤怒。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茫然地回到车上,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一次,他不敢再超速了,只是机械地朝着工厂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的城市繁华依旧,但他的世界,却仿佛在顷刻间崩塌陷落,前方等待他的,似乎已不再是他的商业帝国,而是一个深不见底、寒意刺骨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