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尘的手背还残留着一滴水的凉意，指尖微微蜷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了一下。他睁开眼，灵田的泥土正泛着微光，一道极淡的符印浮在表面，转瞬即逝。混沌灵珠安静地悬浮在半空，裂纹未增，黑雾不再外溢，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共鸣却一直缠在耳根，像有人在他脑子里哼跑调的小曲。
“行了，别装睡了。”他坐起身，拍了拍青衫上的土，“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刚才那滴水不是泪，是密码本吧？”
没有回应，酒葫芦倒在地上，碎玉佩贴着泥土，纹丝不动。
他啧了一声，伸手把葫芦捞起来，翻了个底朝天，抖了抖，只掉出半片干瘪的瓜皮。他盯着那片瓜皮看了三息，忽然伸手抠下一点泥土，抹在玉佩表面。
刹那间，玉佩边缘浮现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古字：“药谷藏锋”。
字迹一闪而没，快得像是谁在他眼皮底下眨了下眼。
“药谷？”陆无尘眯眼，“藏锋？你让我去药王谷找把剑？还是找把锄头？人家童谣上次见我还以为我是来卖变异灵草的。”
他把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药渣味混着咸鱼腥扑面而来。他皱眉：“你这提示要是再模糊点，干脆刻个‘往左走’算了。”
话音刚落，系统界面在识海角落弹了个小泡，转瞬即破，连任务栏都没开。
“装死是吧？”他冷笑，“行，你不说话，我自己去问。反正我这月底灵田收成还没着落，正好顺路推销点‘静心莲浓缩液’，童谣那丫头鼻子灵，说不定能闻出个爆款。”
他拍了拍五爪金龙的脑袋，小家伙正缩在灵田边啃红薯，龙须上还沾着烤焦的皮。
“走，出差。”
龙崽子含着一口红薯抬头：“去哪儿？有烤鸡不？”
“有药渣。”
“那我不去了。”
“你不去也得去，你可是我的移动充电宝兼代步工具，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随叫随到，不得罢工。”
“那合同是你拿听话草逼我签的！”
“哦，对。”陆无尘点头，“但你签的时候还挺高兴，说‘终于有人给我发工资了’。”
龙崽子噎住，愤愤咬了口红薯，尾巴一甩，腾空而起。
药王谷山门前，两名弟子正抱着药篓清点灵草，头顶挂着一串风铃，随风叮当响。陆无尘从龙背上跳下来，顺手从灵田里薅了株“变异听闻草”，叶子呈螺旋状，根部泛着淡蓝光晕。
他笑眯眯递过去：“二位，帮忙通融通融？我这朋友味觉失灵多年，听说贵谷藏书阁有本《千味归源录》，兴许能治。”
弟子狐疑：“你朋友呢？”
“在天上。”他指了指盘旋的五爪金龙。
“……那是龙。”
“对啊，龙味觉也重要，不然怎么分辨千年灵芝和普通蘑菇？”
另一名弟子接过听闻草，刚一触手，草叶忽然卷了卷，释放出一股清甜香气。他猛地吸了口气，眼神一亮：“这草……能提神醒脑，还能激发嗅觉共鸣？”
“祖传秘方。”陆无尘拍拍葫芦，“要不要来点？买一送一，附赠《陆氏咸鱼养生经》。”
两人对视一眼，终于让开路：“童谣师姐在后山药圃，你自己去找她，藏书阁今晚子时开禁阁，非核心弟子不得入。”
“谢了。”他转身就走，脚步轻快。
后山药圃，童谣正蹲在一株枯黄的灵药前，鼻尖微动，银光若隐若现。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陆无尘，眉头一皱：“你怎么又来了？上次那株‘笑开花’把我笑得三天没合眼！”
“那说明药效显着。”他把酒葫芦往地上一放，“这次不卖药，是来借书。”
“藏书阁你进不去。”
“所以我带了诚意。”他从灵田掏出一株混沌灵莲幼苗，花瓣半透明，脉络中流淌着微光，“你不是一直想研究变异灵植根系与古遗迹的关联吗？这株，能吸收残存剑气。”
童谣眼睛一亮，伸手要接，又猛地缩回：“条件。”
“你提。”
“找到线索，这株归我，做实验。”
“成交。”他把幼苗递过去，“不过提醒你，它偶尔会放电，别靠太近。”
“……你这哪是灵药，是陷阱吧？”
子时，藏书阁密室。
童谣取出一本泛黄古籍，封皮写着《九域兵冢志》，边角残缺，纸页脆如薄饼。她刚翻开，鼻尖银光一闪，轻声道：“这书……沾过剑气。”
陆无尘挑眉：“你能闻出来？”
“不是闻，是‘尝’。”她闭眼，“纸上残留的气息，像铁锈混着雪，冷得发麻。应该是……上古剑修留下的批注。”
他点点头，从混沌灵珠上轻轻刮下一滴清水——那珠子如今温顺得像颗咸鸭蛋——抹在书页中央。
墨迹遇水晕开，原本空白的角落浮现出残缺地图：一片荒原，中央有座山形轮廓，周围环绕着扭曲的药雾纹路。
“西荒断脉林。”童谣指着地图边缘，“三十年前，那里爆发过一次药性暴走，整片药林疯长，藤蔓缠死七名采药人。后来没人敢进。”
陆无尘盯着地图，忽然伸手按住右下角。那里刻着半句小字：“一剑封天门，孤影葬寒云。”
他念了一遍，又一遍。
“这诗……怎么听着像谁临终前写的遗言？”
童谣没说话，只是将手指轻轻划过那行字，鼻尖银光骤盛。
“这字迹……和书里其他批注不是同一时期留下的。墨里混了点……龙血草的余味。”
“龙血草？”陆无尘一愣，“你味觉失灵是因为龙血草，这字里怎么会有？”
“所以写这诗的人，要么吃过，要么……碰过。”她睁开眼，“而且，他写的时候，情绪很重。像在哭，又像在笑。”
陆无尘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合着上古剑神写诗，还得配味觉鉴定？”
“你别打岔。”她瞪他，“这地图虽然残缺，但结合药雾走向和灵脉断裂点，能推演出大致方位。不过——”她顿了顿，“那地方现在被称作‘断脉药林’，剑气与药性纠缠，进去的人，轻则神志混乱，重则被藤蔓同化，变成药傀。”
“听着挺热闹。”他把酒葫芦挂在腰间，“那我更得去了。”
“你去干嘛？找剑？”
“找人。”他摸了摸混沌灵珠，“有个老东西等了几百年，就想知道一句话。我不帮他问，他半夜准在我灵田里哭，吵得我睡不着。”
童谣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道：“你变了。”
“嗯？”
“以前你来了就躺平，说‘关我屁事’，现在……”她指了指地图，“你主动要进险地。”
陆无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沾着灵田的泥，发白的青衫袖口还破了个洞。
“我也想知道。”他轻声说，“那句‘剑不在手，而在心’，到底是谁教我的。”
童谣没再问。
她将地图临摹在一张玉简上，递给他：“东南三千里，穿过赤骨沙漠就是。但记住，药林入口在午时阳气最盛时才会显现，阴气重的时候，门是关的。”
“谢了。”他接过玉简，顺手把混沌灵莲幼苗往前推了推，“这苗，你留着。回头实验出了啥新玩意，记得分我点。”
“你就不怕我拿它造个药傀大军？”
“那你得先教会它躺平。”他拍拍五爪金龙，“走，下一站，西荒。”
龙崽子懒洋洋腾空而起，嘴里还嚼着红薯。
飞出药王谷时，陆无尘回头看了眼藏书阁。那半句诗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一剑封天门，孤影葬寒云……”
他忽然道：“你说，写这诗的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替他走完这条路？”
五爪金龙打了个嗝，喷出一缕火星：“你问它，它都死了。”
“可诗还在。”他摸了摸腰间的咸鱼玉佩，“字都刻进纸里了，能活几千年。人死了，话还在。”
龙崽子甩甩尾巴：“那你去呗，别叨叨。”
风掠过耳畔，陆无尘把酒葫芦抱在怀里，仰头看着夜空。
“我只是好奇。”他喃喃，“他孤身葬云的时候，有没有人，替他敬过一杯？”
葫芦口忽然渗出一滴水，顺着壶身滑落。
水珠砸在玉简上，正好落在“孤影葬寒云”那五个字上。
墨迹微微一颤，像是被风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