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铜水般倾泻在军区大院的柏油路上。陈志远擦了擦后颈的汗水，军装衬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背上。走在前面的秦雪却步履轻快，白大褂在热风中微微飘动。
\"快点，食堂十一点半准时开饭。\"她回头催促道，胸前的\"特别通行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陈志远小跑几步跟上。这次能参观军区后勤食堂，全靠秦雪父亲的关系。自从第十七家加盟店开业后，原料配送和品质控制就成了大问题。他急需找到一种既能保证标准化，又能大规模生产的方法。
食堂大门敞开着，里面出奇的安静。陈志远想象中的军营食堂应该是人声鼎沸、碗筷叮当的景象，可眼前却是排列整齐的不锈钢餐桌，空无一人。
\"这边。\"秦雪推开一扇标有\"厨房重地\"的铁门。
热浪夹杂着食物香气扑面而来。陈志远眯起眼睛，适应着光线变化——眼前是一个足有篮球场大小的操作间，二十几个穿白制服的炊事员正在流水线上忙碌，却几乎听不到说话声。最震撼的是，整个厨房看不到一口传统的大铁锅，取而代之的是成排的蒸汽柜、自动炒锅和传送带。
\"这是......\"陈志远张大了嘴。
\"师部中央厨房。\"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穿着野战军服的大校走过来，肩章上的星徽闪着金光，\"负责全师三个团、一个直属营的伙食供应。\"
秦雪立正敬礼：\"爸，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陈志远。\"
秦大校上下打量着陈志远：\"听小雪说，你想学集约化生产？\"
陈志远点点头，眼睛却离不开那条传送带——上面正运送着数百个标准化的餐盘，每个餐盘里的菜量、摆盘一模一样。
\"跟我来。\"秦大校领着他们穿过操作间。陈志远注意到每个工位上方都有块显示屏，显示着温度、时间和操作规范。一个年轻士兵正用电子秤称量盐，精确到克。
\"当兵打仗，吃饭也是战斗。\"秦大校停在分装区前，\"一个师几千号人，要在二十分钟内吃上热饭，靠的就是标准化。\"
陈志远的目光被一台巨大的机器吸引。那机器正将炖菜分装到餐盒里，每盒的肉块数量几乎相同。
\"瑞士进口的。\"秦大校拍了拍机器，\"误差不超过正负一克。\"
参观结束前，陈志远在意见簿上写下了自己的感受。当他写下\"标准化程度远超麦当劳\"时，手有些发抖。他知道自己找到了解决加盟店质量参差不齐的钥匙。
回程的吉普车上，秦雪看着陈志远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草图，忍不住问：\"你真打算这么干？那套瑞士设备要二十万外汇券。\"
\"不一定要进口。\"陈志远在纸上画着流程图，\"关键是理念——集中生产，分散加热。\"
当天晚上，远航快餐的会议室灯火通明。陈志远把核心团队召集起来，黑板上写着\"中央厨房计划\"六个大字。
\"我反对！\"老王第一个拍桌子站起来，军装上的勋章叮当作响，\"炒菜讲的是锅气，大老远运来的半成品能好吃？\"
\"医院手术室也是集中供应器械。\"秦雪推了推眼镜，\"难道每个手术室都自己消毒器械？\"
苏晓梅一直没说话，她面前摊着本《国营饭店操作规程》，手指在某页上反复摩挲。突然，她抬起头：\"关键是标准。如果我们能把每道菜的配料、工序都量化......\"
\"中餐哪有这么教的？\"老王气得胡子直翘，\"盐少许，糖适量，火候到了自然香——我师父就这么教的！\"
\"您看这个。\"张建军突然打开投影仪，墙上显示出他在军区食堂偷拍的照片——每个操作台前都贴着详细的工艺卡，甚至包括\"葱花长度0.5厘米\"这样的细节。
会议室安静下来。陈志远走到老王身边，轻声说：\"王班长，您当年在朝鲜战场，是不是也希望每个炊事班做出来的饭菜都一样可口？\"
老兵的瞳孔微微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遥远的景象。他慢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胸前的勋章：\"那会儿......有个小战士临死前就想吃口家乡味的红烧肉......\"
三天后，县城东郊的废弃粮仓开始改造。陈志远几乎押上了全部流动资金，还抵押了房产。施工队昼夜不停地干活，拆除旧设备，安装新管道。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巨大的冷藏库——足有半个篮球场大，能储存五吨食材。
与此同时，苏晓梅带着三个会计专业的姑娘，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工作——将每道菜的配方精确量化。
\"香酥鸡腌制料配方。\"她念着，眼镜姑娘飞快地记录，\"每公斤鸡肉：食盐15克，白砂糖8克，五香粉3.5克......\"
\"等等。\"瘸腿李师傅突然打断，\"季节不同，盐量得调整。夏天出汗多，要多放半钱。\"
苏晓梅咬着笔杆：\"那就在标准后加备注，夏季增加10%。\"
最困难的是火候量化。传统厨师靠的是\"七成热冒青烟\"这样的经验判断。张建军带着几个技校生蹲在灶台前，用温度计、秒表和照相机记录每一道工序。
\"油温210度下锅，不是看气泡，是看红外测温仪显示。\"他指着自己设计的控制面板说。
八月十五，中央厨房试运行。第一批半成品——五百份粉蒸排骨、三百份梅菜扣肉整齐地码放在冷藏库里，等待第二天配送到各家加盟店。陈志远特意留下守夜，躺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听着新装的制冷机发出规律的嗡嗡声，像听催眠曲。
凌晨三点，一声尖锐的警报把他惊醒。陈志远光着脚冲进库房，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制冷机停了，库温显示12度，还在上升！
\"停电了！\"值班员慌张地跑进来，\"整个东郊都停了！\"
陈志远抓起电话，手指发抖地拨通了供电局。漫长的等待后，对方告知是计划外检修，至少还要六小时才能恢复供电。
五百份排骨、三百份扣肉，价值上万元的原料正在慢慢变质。陈志远站在逐渐升温的冷库里，额头上的汗珠滚进眼睛，刺得生疼。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向停车场。
半小时后，三辆冷藏车轰鸣着倒进仓库大院。这是为春节运输准备的备用车，没想到在这时派上用场。
\"快！搬上车！\"陈志远指挥着睡眼惺忪的工人们，\"每车装多少记清楚，温度调到零下五度！\"
天蒙蒙亮时，最后一箱排骨搬上了车。陈志远瘫坐在台阶上，看着三辆冷藏车排出的白烟在晨光中袅袅上升。他的衬衫湿透了，手指在搬运时被铁箱划破，现在才感觉到疼。
危机暂时解除，但根本问题还在。当天下午，陈志远带着供电局的故障记录来到县政府。巧的是，正遇上新上任的县长视察回来。
\"中央厨房？\"年轻的县长听完汇报，饶有兴趣地翻看照片，\"这个思路好！我们正发愁怎么安置那些下岗职工呢。\"
三天后，县常委会议上通过了一项特殊决议：将远航快餐中央厨房列为\"再就业示范基地\"，享受重点企业用电保障。更让陈志远意外的是，电力局主动提出为他们安装双回路供电系统。
\"因祸得福啊。\"苏晓梅清点着新到的设备清单，\"不过这套瑞士分装机也太贵了......\"
陈志远看着正在安装的银色巨兽，它流畅的线条和精密的齿轮确实与简陋的厂房有些不搭。但当他想到这台机器能将每份菜的误差控制在±1克时，又觉得这钱花得值。
\"你看。\"他指着操作手册上的数据，\"精确分装能让每份菜的成本降低8%，半年就回本。\"
正式投产那天，陈志远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盲测大会\"。二十家加盟店的厨师长被请来，品尝中央厨房和现做的同款菜品。结果令人振奋——在十道测试菜中，有六道大多数人分不清区别，剩下四道差距也很小。
\"见鬼了！\"老王嚼着中央厨房出品的香酥鸡，满脸不可思议，\"这真是昨天做好又加热的？\"
张建军得意地展示着温度曲线图：\"关键是急速冷却和真空包装，锁住了刚出锅时的风味。\"
随着中央厨房的运转，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显现出来——采购成本大幅下降。集中采购让远航快餐在谈判桌上有了更大话语权。县养鸡场主动提出签订长期合同，价格比市场价低15%。
\"规模效应。\"周雅在报道中这样描述，\"中国餐饮业正在经历从作坊式到工业化的革命。\"
秋去冬来，中央厨房的配送车队已经覆盖周边三个县。最远的一家加盟店开在三百公里外的地级市，每天清晨都能收到新鲜的半成品。陈志远站在仓库门口，看着贴有\"远航物流\"标志的卡车一辆辆驶出，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搭建起了一个商业帝国的雏形。
春节前夕，秦大校突然造访。老军人背着手在中央厨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分装线前，看着机器将红烧肉精确地分到每个餐盒里。
\"不错。\"他难得地露出微笑，\"比我们师部的还先进。\"
陈志远正想谦虚几句，秦大校却话锋一转：\"知道为什么部队要搞中央厨房吗？\"
陈志远摇头。
\"因为战场上，一个炊事班被炸，不能影响全师吃饭。\"老军人拍了拍不锈钢灶台，\"你现在也是一样——你的'前线'就是那些加盟店。\"
这句话让陈志远彻夜难眠。他爬起来，在笔记本上画了张新的架构图——中央厨房是心脏，物流网络是血管，加盟店是末梢。任何部分受损，系统都能继续运转。
窗外，第一场雪悄然落下。陈志远想起知青点的第一个冬天，他们五个人分食一罐辣椒酱的情景。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管理着一个每天生产上万份餐食的中央厨房。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厂房、车辆和道路。但陈志远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那些印着\"远航\"标志的卡车仍会准时出发，将热气腾腾的食物送到三百公里内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