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尖锐地撕裂了教室里的凝滞空气，期末考前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油墨、汗味和隐隐焦躁的气息瞬间被搅动起来。
老张夹着教案刚走出后门，教室里压抑的“嗡嗡”声就猛地膨胀开来，桌椅板凳的碰撞拖拽声此起彼伏。
“考场号贴出来了！快去看！”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立刻像退潮般涌向走廊尽头那块小小的公告栏。
江见夏被程橙拽着挤在攒动的人头里，目光急切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搜寻。
心跳在胸腔里敲着鼓点，直到指尖划过“高二（3）班 江见夏”那行字，视线紧跟着往右跳——考场：高一（5）班。
高一（5）班？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二楼。程橙已经咋呼起来：“哇！夏夏你在高一（5）班！”她兴奋地扯着江见夏的胳膊，“快看快看！林予冬也在高一（5）班！座位号是……9号！就在你隔壁！”
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江见夏的目光精准地钉在那个名字和紧挨着的考场号上。
高一（5）班。
9号。
就在她座位的隔壁。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紧张和隐秘期待的情绪悄然滋生，瞬间冲淡了期末考带来的沉重感。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明天，仅隔着一个过道，那个熟悉的身影将如何坐在那里，或许会习惯性地转笔，或许会微微蹙眉盯着卷子，或许……会不经意地瞥过隔开两人的那过道？
暮色像被稀释的蓝墨水，缓慢地浸透校园。
晚自习的铃声一响，教学楼便涌起一股不同寻常的躁动——今晚考场就要布置晚自习下课必须把各自书桌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家当全部清空。
江见夏站在自己靠窗的座位前，看着抽屉里小山般堆叠的课本、练习册、试卷夹，还有各种用完的笔芯、揉皱的演算纸，心里一阵发愁。
她忘了带那个结实的塑料收纳箱。
旁边程橙正手脚麻利地把书往一个书箱里塞，嘴里还念叨着：“夏夏你快点啊，待会儿小超市的纸箱子肯定被抢光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江见夏把抽屉里最沉的那几本物理和数学练习册先抱出来堆在桌上，对程橙说了声“帮我看着点”，转身就冲出教室。
一楼的走廊里已经挤满了同样为纸箱奔忙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搬家的忙乱气息和书本纸张特有的味道。
她灵活地穿过人群，直奔教学楼拐角那个亮着日光灯的小超市。
果然，收银台旁边原本堆着空纸箱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几个被挤扁的、印着“xx矿泉水”字样的薄皮箱子，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老板娘正忙着给几学生结账，头也不抬地喊：“箱子自己拿！就剩那几个了，要的快！”
江见夏心里一急，几乎是扑过去，眼疾手快地抢到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印着“新鲜直达”水果广告的瓦楞纸箱，大小正合适。
她松了口气，抱着空箱子挤出小超市的门，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刚走到超市门口昏黄的光晕下，迎面就撞上几个熟悉的身影。
林予冬单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嘴里叼着根刚拆开的棒棒糖，旁边跟着周嘉阳和顾言，三人显然也是刚扫荡完零食出来。
周嘉阳怀里抱着一堆薯片辣条，顾言则拎着两瓶矿泉水。
林予冬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江见夏和她怀里那个印着夸张芒果图案的纸箱上，嘴角那点惯常的、带着点戏谑的弧度立刻扬了起来。
“哟，”他拿下棒棒糖，清朗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格外清晰，“破坏王同学，这是打算把整个教室打包带走，还是准备去楼下摆摊卖旧书？”
他校服拉链依旧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纯白的t恤领口，额前清爽的黑发被晚风吹得微微晃动，整个人在超市门口暖黄的光线下，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懒散又欠揍的明亮感。
江见夏被他看得耳根微热，下意识地把印着“新鲜直达”的纸箱往身前挡了挡，没好气地回敬：“总比某些人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心下来囤零食。”
她指的是期末考。
“这叫劳逸结合，懂不懂？”周嘉阳立刻帮腔，晃了晃怀里的薯片袋子，“冬哥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考倒数！”
顾言推了推眼镜，无声地表达了“与我无关”。
林予冬没理会周嘉阳的插科打诨，视线又扫过江见夏略显吃力的姿势和那个对她来说不算小的纸箱，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往前走了半步，直接伸手，修长的手指轻松地抓住了纸箱的一角，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随意：“行了，搬个空箱子都这么费劲。放哪儿？我帮你拿上去，省得你半路又给拆了。”
他指尖的温度隔着粗糙的瓦楞纸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干燥的暖意。
江见夏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松了手。
林予冬手臂一抬，那个印着芒果的箱子便稳稳地落在他臂弯里，轻飘飘的，仿佛没什么分量。
“放…放我们班门口就行。”江见夏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又看看他抱着纸箱、叼着棒棒糖的侧脸，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成。”林予冬应得干脆，下巴朝楼梯方向扬了扬，“走了。”他抱着箱子，长腿一迈，率先汇入上楼的人流。
周嘉阳立刻咋咋呼呼地跟上，还不忘回头冲江见夏挤眉弄眼。
顾言也默默跟上。
江见夏看着林予冬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抱着她那个“新鲜直达”的箱子，步伐轻松得像只是拎了个空书包。
晚风拂过脸颊，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气息和棒棒糖的甜香。
她抿了抿唇，快步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第一节晚自习，江见夏在一种混合着期末焦虑和莫名雀跃的心情里，争分夺秒地整理抽屉。
课本按科目大小摞好，试卷塞进文件夹，杂七杂八的文具归拢。
程橙一边帮她整理一边小声八卦：“刚才林予冬真帮你搬箱子啦？就放门口了？啧啧啧，可以啊夏夏！”
“他正好路过，举手之劳而已。”江见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把一沓英语周报用力压平塞进箱底。
那个印着芒果的纸箱就放在三班教室门外的墙边，像一个安静的、带着点暖意的标志。
下课铃终于响起。
教室里瞬间喧嚣起来，搬动桌椅的刺啦声、书本入箱的哗啦声、同学互相询问“要不要帮忙”的喊声交织在一起。
江见夏和程橙合力把最后几本厚重的书本塞进纸箱，箱子被撑得鼓鼓囊囊，棱角分明。
她试着搬了一下，沉甸甸的，抱起来有些吃力，而且纸箱边缘硌得手臂生疼。
“我帮你抬到楼梯间？”程橙也试了试分量，皱眉道。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穿透了教室里的嘈杂：“喂，破坏王，东西收好了没？”
江见夏和程橙同时抬头。
林予冬正单手撑着三班教室的门框，微微探进半个身子。
走廊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江见夏和她脚边那个鼓胀的纸箱上。
“好了。”江见夏指了指地上的箱子。
林予冬几步走了进来，动作利落地避开几个正抬着桌子往外挪的同学。
他走到箱子前，没多说什么，直接弯下腰，双手抓住纸箱底部，手臂肌肉微微绷紧，一个发力，那个沉重的箱子便被他稳稳地抱离了地面。
“嚯，你这是把半个家当都塞进去了？”他掂量了一下，嘴角又勾起那点欠揍的笑，眼神扫过江见夏，“看来破坏力不仅限于弄坏东西，还包括制造重量级垃圾。”
“你才是垃圾！”江见夏立刻反驳，脸颊却因为他靠近带来的热气和汗味微微发烫。
“行行行，我是。”林予冬从善如流地点头，抱着箱子转身就往外走，“跟上，指明路，垃圾回收站搁哪儿？”
“楼梯间过道就行！”江见夏赶紧跟上，程橙也笑嘻嘻地跟了出来。
走廊里人潮涌动，抱着书箱、拖着桌子的同学络绎不绝。
林予冬抱着那个硕大的、印着“新鲜直达”的箱子，身形依旧挺拔，步伐稳健地在人群中穿梭，仿佛抱着的不是一箱沉甸甸的书，而是一团轻飘飘的云。
纸箱的边缘不可避免地蹭过他的校服外套，留下一点浅浅的灰尘印子。
楼梯间更是拥挤的“重灾区”，上楼搬书的，下楼运桌椅的，狭窄的空间里充满了碰撞和“小心”“让一让”的喊声。
林予冬侧着身子，小心地护着怀里的箱子，在楼梯转角处稍微停顿了一下。
江见夏紧跟在他身后，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汗湿的后背布料，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气息。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这儿？”林予冬在一楼和二楼的楼梯转角平台处停下。
这里相对宽敞一些，靠墙的地方已经堆了不少其他班级同学暂放的书箱和杂物，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堆放点”。
“嗯，放这儿就行，谢谢。”江见夏点头，声音在嘈杂的楼梯间里显得有些轻。
林予冬依言弯腰，动作轻缓地将纸箱放在墙边一个还算平整的空位上，确保它不会倾倒。
印着鲜艳芒果的箱子混在一堆或朴素或印着其他广告的纸箱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的活泼。
他直起身，拍了拍沾了点灰的校服下摆，又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额角的薄汗。
楼梯间顶灯的光线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被汗湿的额发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刚从球场上下来，带着一种生动而灼人的热气。
“谢了。”江见夏看着他额角的汗珠和校服上蹭到的灰，又认真地补了一句。
林予冬垂眼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带着点惯常的、漫不经心的调子：“口头感谢啊？破坏王同学，我这‘苦力’当得也太廉价了吧？”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她微微窘迫的表情。
江见夏被他看得耳根发热，还没想好怎么回击，就听见他低笑一声，话锋一转：“算了，先记账上。回头考完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她脚边那个显眼的芒果箱，意有所指，“……再说。”
这时，二楼传来周嘉阳的大嗓门：“冬哥！你掉一楼啦？快上来搬你自己的！你的这一大箱可比夏夏的书沉多了！”
“来了！催命呢！”林予冬扬声应了一句，又看了江见夏一眼，下巴朝那个箱子扬了扬，“放好了，自己看着点，别回头让人当废纸收走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说完，他转身，动作利落地一步跨上两级台阶，很快便融入了上楼的人流中，深蓝色的校服背影在楼梯拐角一闪就不见了。
楼梯间依旧喧嚣，搬动重物的闷响、催促声、交谈声不绝于耳。
江见夏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印着“新鲜直达”的芒果纸箱上。
箱子沉甸甸地立在那里，边缘还有他手指用力留下的浅浅压痕。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靠近时带来的、带着汗意的热风和那句带着点痞气的“先记账上”。
程橙凑过来，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再说’？啧啧，林予冬同学这账，看来是打算好好跟你算一算哦？”
江见夏猛地回过神，脸颊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几分。
她轻轻在程橙头上锤了个爆栗：“算你个头！快帮我看看这箱子放稳了没！”
她弯腰，假装检查箱子摆放的位置，手指却无意识地拂过箱子上被他手臂蹭到的那一小块灰尘印，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像刚才在拥挤的楼梯间里，他校服布料不经意擦过她手背时的微痒。
她直起身，抬头望向二楼楼梯口的方向，那里只有不断上下的陌生同学身影。
头顶的声控灯因为无人经过而短暂熄灭，楼梯转角陷入一片短暂的昏暗，只有一楼走廊的灯光和二楼泄下的光亮交织着，在她脚边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胸腔里那颗被期末考和沉重书箱压得有些沉闷的心，却因为这短暂的交集和那个消失在楼梯上方的背影，悄然注入了一丝轻盈而雀跃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