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陆时安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清晰地割开了林珑最后的幻想:
“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他看着林珑瞬间褪去血色的脸,继续道,语气没有控诉,只有陈述事实的冷静:
“我小时候,确实过得很苦,饿肚子是常事,冬天没有厚衣服穿,动辄打骂,几次都差点死掉,因为没人撑腰,我也幻想过,希望有个人来保护我,在我生病的时候心疼我。”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明媚却疏离的天空:
“但期待了太多次,失望了太多次,后来就不期待了,因为明白,有些东西,命里没有,强求不来,我现在有云舒,有即将出生的孩子,有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战友,我的人生很完整,也很满足。”
“至于金家。”
陆时安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珑,眼神澄澈而坚定:
“它对我而言,很陌生,血缘无法抹去,但感情需要时间,更需要纯粹。”
“您现在的状态,既放不下对金建华的养育之情,又想弥补对我的亏欠,这中间夹杂了太多东西,这样的家,我回去,只会让所有人都别扭,都痛苦,这对我不公平,对云舒和孩子,也不公平。”
这一番话,算是他们重逢之后,陆时安说的最长,也最剖白心迹的一段。
感情需要时间,更需要纯粹。
林珑嘴唇张了张,想开口说话,最终又闭嘴。
她失魂落魄地僵坐在那里,脸色灰败,
陆时安的话,彻底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的不怨恨,是因为他早已将那份对母爱的渴望深深埋葬,不再需要了。
而她迟来的补偿,在他独立而完整的人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更像是一种打扰和负担。
“我明白了……”
林珑的声音苦涩:“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心里好过些……”
说完后,她又忙不迭的补充,甚至有点哭腔。
“那,那等建华走了之后呢?等他走了,彻底离开我们的生活,时安,你能不能……能不能考虑……”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期盼如此强烈。
陆时安看着她眼中卑微的祈求,忽然想到家中即将临盆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想到金建华可能带来的潜在威胁。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以一种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平静口吻道: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这句话,没有承诺,却也没有彻底关上那扇门。
这让林珑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不再是彻底的拒绝!
这微小的松动,让林珑眼前一亮。
这是不是说明,还有机会……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姜云舒在女佣小张的陪同下走了下来,脸色看起来确实舒缓了一些。
陆时安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十分自然的扶住她的手臂,眼神里的关切毫不掩饰:
“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姜云舒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转向神色复杂的林珑:
“林阿姨,打扰您了,我看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要走,林珑强打起精神,试图挽留:
“这就走了?留下吃个便饭吧?我让厨房……”
“不用了林阿姨。”
姜云舒微笑着婉拒,语气温和却坚定:“时安下午部队还有事,我也得回去休息了,您也好好休息。”
她说话间,不着痕迹地轻轻捏了捏陆时安的手臂。
陆时安会意,对林珑点点头:“林阿姨,我们告辞了。”
林珑看着他们夫妻二人默契扶持,准备离去的背影,挽留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相携走向大门,那并肩而行的身影仿佛一道无形的的墙,将她和她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隔绝在外,心中只剩下满溢的酸楚无力。
两人刚踏出金家的大门,陆时安便立刻低声问:“顺利吗?”
姜云舒放松地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臂膀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声音轻快却带着寒意:
“放心,万无一失。我把东西掉在了他必经之路的角落里,他一定能捡到,现在,就等着看好戏吧。”
想到金建华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姜云舒眼中闪过期待的光。
就在此时。
一辆黑色的轿车猛地一个急刹,堪堪停在金家大门外的路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后车门被粗暴地推开!
金建华脸色阴沉地钻出车子,正要大步流星地往家走,目光却猝不及防和正走到大门口的姜云舒和陆时安身上。
刹那间,他脸上的阴沉被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瞳孔骤然收缩!
金建华整个人僵在原地,失声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拔高变调:
“姜云舒?!陆时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盯着陆时安和姜云舒,眼神里充满了惊疑,还有一丝恐慌。
难道他们是来向林珑告发昨天王家之事的?
难道……昨天姜云舒真的找到了东西?
两人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撞到才回家的金建华。
陆时安脚步一顿,将姜云舒严密地护在身侧,眼神锐利地迎向金建华,没有丝毫闪避。
姜云舒则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示意他放松,嘴角勾起,表情充满了看戏般的从容。
林珑也被门口的动静惊动,快步走了出来。
看到僵持在门外的三人,尤其是金建华那副紧张失态,如临大敌的样子,她眉头紧锁:
“建华?你回来了?正好,时安和云舒要走了。”
金建华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试图掩饰。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眼神飘忽:
“……是,刚回来,哥哥……嫂子,你们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他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得连林珑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我们给林阿姨送些点心,顺便道谢。”
姜云舒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目光坦然地扫过金建华僵硬的脸:“这就准备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