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度田令
当邺城在瘟疫与饥饿的深渊中,苦苦挣扎,当冉闵在荒山野岭间,濒临绝境时。
一场不同于战场厮杀,却同样残酷,甚至更加诡谲的战争,正在进行。
不久之后,就在邺城内部,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秩序之下,激烈上演。
这场战争的矛头,直指那些在乱世中,依旧试图保全,自身利益的汉人豪强。
褚怀璧的官署,寒冷如冰窖。
这位“寒门砥柱”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儒衫。
似乎已无法抵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他面前巨大的案几上,铺开着那幅,耗尽心血绘制的《邺畿垦殖图》。
旁边堆叠着,高高矮矮的竹简,全部都是户籍册、田亩账册。
以及……一沓用“人油墨”书写、触目惊心的《弹劾奏疏》。
他的手指,因长期书写和操劳,布满了冻疮和老茧。
此刻正紧紧按在,图上几块被朱笔,重重圈出的区域。
这些土地肥沃、靠近水源,理论上应是,最先被开垦的“熟田”。
但在户籍册和实际的粮税缴纳记录上,它们却诡异地“归属不明”或“产量奇低”。
“王家庄园,隐田超过七百亩,荫户三百余口……”
“李堡,私蓄甲兵二百,其粮仓之丰,远超上报数额十倍……”
“崔氏工坊,以赈灾为名,低价收购流民为奴,克扣朝廷工价……”
褚怀璧的声音,干涩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些汉人豪强,这些曾经与他一样,诵读圣贤书的“衣冠之士”。
在国难当头之际,非但不倾囊相助,反而变本加厉地兼并土地、隐匿人口!
他们的粮仓里粟米满溢,甚至发霉,而城墙上的士兵和街边流民,却在活活饿死!
“《度田令》必须执行。”他抬起头,目光看向坐在阴影中的,墨离助手和无相僧。
眼神疲惫却锐利如尺,“唯有厘清田亩,追缴隐户,才能挤出最后一点粮食。”
“才能让兵士吃饱,才能让邺城……多撑几天。”
《度田令》,这是他制定的,最后手段。
派出官吏,重新丈量核查,邺城周边所有田产。
强制要求豪强,按实际田亩和蓄奴数量,缴纳“特别军资税”。
释放部分奴仆充军,这无异于,虎口夺食。
墨离助手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发出的声音,毫无起伏:“名单。”他只说了两个字。
褚怀璧将那份,弹劾奏书推了过去,上面罗列着七八个姓氏。
为首的赫然是太原王氏分支、清河崔氏的旁系,以及几个本地根深蒂固的豪强。
无相僧的身影,在阴影中蠕动了一下,檀木念珠发出轻微咔嗒声,仿佛毒蛇吐信。
“先从王家开始。”墨离的助手,冰冷地裁定。
“王瑄,王导的远房族侄,最是油滑,也最是贪婪,拿他立威。”
刀锋已然出鞘,精准地指向了,第一个目标。
第二幕:豪强傲
王家庄园,与其说是一处宅邸,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堡垒。
高墙深壑,私兵巡弋,不同于外面的饿殍遍野。
这里却依旧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秩序”和“体面”。
王瑄,一个四十多岁、保养得宜、眼神中透着精明与傲慢的中年人。
他对褚怀璧派来的、手持《度田令》的寒门小吏,甚至连面都懒得见。
“度田?”王瑄嗤笑一声,对心腹管家道。
“褚怀璧?那个破落户出身的小吏?也配来度我王家的田?”
“告诉他,庄内正在闹瘟疫,不便接待。至于军资税……”
“王府近日周转不灵,只能先捐十石粟米,聊表心意。”
十石粟米!对于囤粮如山的王家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派去的小吏,面色铁青地回来复命,褚怀璧听完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默默地将王家名下原本标注“下田”的区域,在《垦殖图》上改为了“上上田”。
并在旁边用朱笔,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预估存粮数字。
“他们以为,还是那个清谈避世、逍遥法外的西晋吗?”褚怀璧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们忘了,这里是邺城,是冉魏,是快要饿死人的地狱!”
豪强们并非不怕,冉闵的刀,但他们笃信,法不责众。
笃信冉闵还需要依靠他们,来维持地方秩序,哪怕只是表面秩序。
更暗中笃信,就算邺城破了,他们还可以凭借,积攒的财富和土地。
向新的征服者,无论是慕容燕还是东晋,都能换取生存,甚至是富贵。
这是一种,基于过往乱世经验的、极度自私而傲慢的算计。
然而他们低估了褚怀璧的决心,更低估了他手中所掌握的、远超常理的黑暗力量。
第三幕:鬼上门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王家发生了,一件怪事。
王瑄最宠爱的、刚满周岁的小孙子的摇篮边,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件东西。
是一枚刻有王家特有徽记、却本该戴在王瑄原配夫人,手腕上的玉镯。
而他的原配夫人,三年前就已病故,这玉镯是随葬品之一!
同时在王瑄的书房里,他珍藏的一幅,前朝名画《洛神赋图》上。
被人用墨笔,在那飘逸的洛神眼角,添上了两行漆黑的、如同血泪般的痕迹。
没有闯入的迹象,没有人员的伤亡。
但这种无声无息、直击内心最深处,恐惧的诡异事件,让王瑄毛骨悚然!
他立刻联想到了,城中关于“镜鉴台”细作,和冉闵麾下能人异士的恐怖传说。
紧接着,更多的“意外”,接踵而至。
王家庄园,看守最严密的粮仓,一夜之间,出现了一个字。
所有粮囤上,都出现了一个,用灰烬画出的、大大的“饿”字。
王瑄最得力的管家,清晨被人发现昏死在门口,浑身没有任何伤口。
却像是看到了,极端恐怖的事物,醒来后精神失常。
只会反复念叨,“画中仙……泪……粮食吃人……”
恐惧如同瘟疫,迅速在王家庄园内部蔓延。
王瑄坐不住了。他试图联系其他豪强,却发现崔家、李家也遇到了类似诡异之事。
崔家工坊的织机,半夜自行转动,织出的全是“偿债”二字。
李家堡的祠堂牌位无故倒地,唯独刻有祖上被处决的官员的牌位,裂成了两半。
无形的恐怖,攫住了所有人,他们开始意识到了,诡异之处。
这次的对手,不按常理出牌,用的不是官府的条文,而是直刺人心的鬼蜮伎俩!
第四幕:毒士笔
就在豪强们,被无相僧的“鬼上门”手段,弄得心神不宁时。
另一把更加阴毒的软刀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卢辩,那位身负血海深仇、对建康士族充满刻骨怨恨的“腐儒毒士”,隔空出手了。
他不需要动用,无相僧那样的诡异手段。他的武器,是笔,是文字,是流言。
他留下的文稿,模仿了,东晋清谈名士的笔触和口吻。
极其“隐秘”地“泄露”出,几份书信和诗稿。
信中,“王瑄”与“建康故友”诗词唱和,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冉闵“粗鄙不文”的鄙夷。
对慕容恪“风度雅量”的向往,甚至隐晦提及“待价而沽”、“静待王师”之意。
诗稿中,则充满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慨”。
却偏偏用的是,王瑄常用的印章和宣纸。
这些精心伪造的东西,通过褚怀璧掌握的、潜伏在流民和底层小吏中的渠道。
迅速而又“不经意”地,传播开来。
同时,还暴露了一些关于王家、崔家等豪强,与城外慕容军有秘密往来。
甚至打算在城破时,作为内应打开城门的“惊人消息”。
也开始在饥饿绝望的军民中,悄然流传,舆论的绞索,开始收紧。
饥饿的士兵和流民,看向那些高门大宅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敬畏,而是逐渐变成了,怀疑和愤怒的火焰!
“原来是他们在捣鬼!怪不得我们没饭吃!”
“他们把粮食都藏起来,等着送给胡人!杀了这些,吃里扒外的国贼!”
豪强们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军民愤怒的宣泄口。
他们试图辩解,但那些“泄露”的信件和诗稿,说得“有鼻子有眼”。
再加上之前,那些诡异事件带来的恐惧,让他们的辩解,苍白无力。
褚怀璧看准时机,再次派出税吏,这一次,身后跟着的不再是,弱不禁风的小吏。
而是一队眼神冰冷、来自“乞活天军”的老兵。
刀锋,终于实实在在地,抵在了豪强的咽喉之上。
王瑄面色惨白地,看着门外那些面带菜色,却眼冒凶光的士兵。
又想起夜半,那诡异的玉镯和画中血泪,终于崩溃了。
他颤抖着,在同意《度田令》和缴纳巨额“军资税”的文书上,签了字。
并“自愿”释放了,三百名奴仆,充入军中。
有了王家这个榜样,其他豪强尽管心如刀割,也只能纷纷效仿。
大量的粮食、布匹、药品,从豪强的地窖和密室中被运出。
虽然仍不足以解决邺城的饥荒,却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暂时缓解了最致命的危机。
褚怀璧的《度田令》,以这种黑暗而残酷的方式,强行推行了下去。
刀锋触及豪强,见了血,也夺了食。
邺城,凭借从自己躯体内部,刮下的血肉,又一次获得了喘息之机。
但这过程的残酷与黑暗,也在这座垂死的城池深处,埋下了新的、危险的种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