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济民坊
当冉闵在远方浴血搏命,拓跋月在阴谋中,艰难取证时。
邺城 ,这座冉魏政权最后的堡垒,重压正日复一日地加强。
到处都是瘟疫、饥饿,绝望的下呻吟、挣扎,却又奇迹般地,未曾陷落。
它的坚守,并非城墙的坚固,而是由无数微小的希望所托举起。
残酷的、闪烁着人性微光与黑暗的瞬间,共同铸就。
济民坊内,气味依旧,令人作呕。
弥漫着草药熬煮的苦涩、伤口溃烂的腥臭、尸体等待运走的腐味。
还有绝望本身的气息,混合成一种凝固的、沉重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慕容昭依旧穿着那身,沾满药渍血污的素白襦裙。
外披破旧白狼裘,穿梭在密密麻麻的病患之间,她的动作,依旧精准迅捷。
但细微的颤抖,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疲惫,透露出她已逼近极限。
金针渡厄术,已施展到极致,她的针囊日渐空瘪。
并非是损耗,而是许多金针在连续使用后,已变得脆弱甚至弯曲,无法再用。
药材,尤其是关键的几味主药,早已耗尽。
现在使用的,多是些效果微弱、甚至心理安慰,大于实际作用的替代品。
“医官!医官!求求你,看看我娘!”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扑过来。
抓住她的裙角,指着草席上,一个气息奄奄的老妇。
阿檀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检查。
老妇脖颈处的黑斑,已经蔓延到脸颊,瞳孔开始涣散。
她默默地从腰间,取出五色土锦囊,捏出一小撮泥土。
少年见状,瞬间明白了,发出绝望的哀嚎,扑在母亲身上痛哭。
阿檀没有安慰,也没有时间悲伤,她只是默默地将泥土撒下,低声道。
“收汝魂灵,归葬故土。”然后起身,走向下一个,还有微弱希望的病患。
这就是她每日的战争,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
她救不了所有人,甚至救不了,大多数人。
但她每救活一个,邺城就多一分,坚持的力量。
多一双,可能在未来某日,举起武器的手。
偶尔在极度疲惫的间隙,她会抬头望向西北方向,那是冉闵离开的方向。
横刀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那份混着血腥气的承诺,沉重地压在心口。
“你一定要回来……”她无声地祈祷,“在我撑不住之前……在邺城陷落之前……”
她的坚守,是邺城在这场瘟疫灾难中,最后的人性微光。
第二幕:无声杀
与济民坊的悲悯,形成残酷对比的,是墨府地下的冰冷与算计。
墨离的助手,依旧笼罩在黑袍之下,仿佛是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像。
褚怀璧面前,巨大的舆图上,代表邺城内部各个势力,正在标注。
城里的隐患区域,正被不断分析、评估…。
“镜鉴台”的渗透从未停止,谣言如同毒草,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生。
“冉闵已降燕!慕容昭的药,用的是胡人毒方,她在拿我们试药!”
“城破之日,抵抗者尽屠,投降者可为奴苟活!”
这些恶毒的流言,比慕容恪的攻城槌,更能瓦解斗志。
褚怀璧的眼光,扫过地图上,几个重点区域。
西门暴乱后的残余躁动、几家囤积居奇,却与东晋有牵连的汉人豪强府邸。
甚至军队中,某些意志不坚定的中层将领……
“无相僧。”他冰冷的声音,在地宫中回荡。
阴影扭动,无相僧如同从墙壁中,渗出般出现,檀木念珠上的臼齿,微微碰撞。
“名单上的人,处理掉,用‘意外’。”褚怀璧的手指,在舆图上点了几处。
“模仿慕容细作的手法,让‘鬼车’把水搅浑。”
“遵命。”无相僧的声音,带着多重回响,诡异莫名。
他擅长制作“千面皮”,擅长“傀儡戏”和“腹语阵”。
一次看似失足的落井,一次突如其来的“疯癫”自残,一次口角引发的“误杀”……
都能完美地清除掉,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并将黑锅甩给,无处不在的“燕谍”。
与此同时,地藏使安恪的黑市网络,也在极限运转。
通过那条秘密的“黄泉道”,极其微量的、却是关键性的物资,被输入城内。
可能是几包,真正的金疮药,可能是几袋,能吊命的盐。
甚至可能是一小瓶,来自江南的、能缓解慕容昭过度疲劳的,提神药剂。
这些物资,通过褚怀璧的计算,被分配到,最能维持战斗力的地方。
褚怀璧的坚守,是一场无声的、黑暗的绞杀。
他用恐惧、阴谋和冰冷的计算,维系着邺城内部,脆弱的平衡。
确保这座孤城,不会从内部,先行崩溃。
第三幕:铁壁下
城墙之上站着李农,这位断臂的乞活军老帅。
如同铁铸的雕像,屹立在最危险的垛口后方。
他的“不弃”巨盾,矗立在身边,盾面上那个暗红的“汉”字,仿佛吸饱了鲜血。
慕容恪的围城大军,并未发动总攻,但压力从未减轻。
日夜不停的佯攻、骚扰、心理战,消耗着守军,本已濒临枯竭的精力。
擂木滚石需要补充,箭矢需要回收,伤员需要轮换……
每一项都需要人手,而人手,正在瘟疫和饥饿中,急剧减少。
“铁户籍”的张烬,那位盲眼的“鬼录郎”,被亲兵搀扶着,蹒跚于城头。
他虽然目不能视,但耳朵极其灵敏,能通过脚步声、呼吸声,观测一切。
判断出,哪些士兵心怀恐惧,哪些可能意志动摇。
他的“人油墨”名册上,时不时会增添新的、需要“重点关注”的名字。
城下是“尸农司”周稷的领地,那片所谓的“血田”,在冬季显得一片荒芜。
但仔细看,能看到土地,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
老弱病残,被无情地编入“人牲营”,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
不是在饥饿中,倒下成为“肥料”,就是在下一次燕军进攻时,被驱赶去填护城河。
周稷麻衣赤足,行走在田埂上,腰间的人指骨串,咔嗒作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牲”,眼神空洞。
他私下设立的“赎罪仓”,早已空空如也。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埋下,每一具尸体时。
多种下一株荆棘,并在心底默念,无人能听懂的忏悔。
李农的坚守,是物理意义上的铜墙铁壁。
是用无数生命,无论是战死的,还是被牺牲的,堆砌起来的、绝望的防线。
他守护的不仅是一座城,更是“乞活”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最后不肯熄灭的火焰。
第四幕:念之烛
夜幕再次降临邺城,灯火稀疏,如同鬼火,宵禁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呼啸的寒风,和偶尔传来的、被瘟疫折磨的病人呻吟。
在城中一处偏僻的、由残破寺庙,改造成的难民营里。
还俗僧侣慧忍,正在主持一场,简陋的超度法事。
死去的是一对母女,母亲将最后一口吃的,留给了女儿。
自己却没能熬过去,女儿最终也未能幸免。
没有棺木,只有草席裹身,幸存者们围在一旁,眼神麻木,面容枯槁。
慧忍穿着,打满补丁的旧僧衣,颈挂那串磨得发亮的黑色念珠。
他没有诵读,完整的经文,只是双手合十,用沙哑而平静的声音说道。
“尘归尘,土归土。此身已逝,苦痛已消。”
“愿魂灵得脱苦海,往生极乐净土,再不遭此离乱之苦……”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些麻木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些许泪光,有了些许情绪的波动。
超度完毕,他并未离开,而是拿出身边仅存的一点杂粮。
混合着雪水,熬煮了一锅,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粥。
“来,每人喝一口,活下来,才有明天。”
他亲自为那些,瑟瑟发抖的孩童和老人分发。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他的《地藏经》空白处,不仅记着账目。
也记着哪些角落,最需要这点微薄的、却能维系人心的“慈悲”。
与此同时,在都督府昏暗的灯光下,褚怀璧正在剧烈咳嗽着。
右手用那支特殊的、可能淬毒的毛笔,在一份绢帛上,奋笔疾书。
他在起草,一份新的《告邺城军民书》。
内容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巧妙地引经据典。
将当前的苦难,与历史上的艰难时刻相比。
隐晦地抨击了,慕容燕国的残暴,强调坚守的意义。
并再次“证实”了“荧惑守心,汉星当兴”的预言,尽管这是卢辩和慕容昭伪造的。
这份文书,将通过还能运作的渠道,在明日悄悄传播出去。
它是一剂精神的良药,或许比一碗稀粥,更能让人多撑一天。
邺城的坚守,不仅仅是城墙上的刀枪,济民坊的医药,墨府的阴谋。
它更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在无边黑暗中,艰难点燃的信念之烛。
它们微弱,飘摇,似乎随时会熄灭,却顽强地亮着,告诉每一个还活着的人:
我们还未放弃。 我们仍在坚守,直到黎明到来,或者,与城同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