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残烬光
北地的寒风卷过荒原,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在哭诉。
冉闵和他的残兵,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
驻扎在一处背风的、早已荒废的村落遗址中。
断壁残垣勉强遮挡着寒风,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那缕来自,西北方向的神秘烟柱,在阴沉的天幕下,已然消散。
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一个绝望中,滋生出的海市蜃楼。
但它所带来的希望与疑虑,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篝火艰难地燃烧着,舔舐着几块,几乎烧不出热量的朽木和干粪。
火光映照着,围坐在一起的、这支队伍的核心人物们。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伤痛和深深的忧虑。
新加入的胡人少年,名叫拓跋山,正紧张地比划着。
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胡语,向冉闵和墨离,描述着那烟柱的含义。
“将军……那种烟……不高,很直……是我们……拓跋小部族……”
“求救,或者……聚集的信号……不像是……大军烽火……”
他努力地表达着,眼神中,既有对冉闵的恐惧。
也有一丝,找到同族可能性的微光。
“拓跋部?”冉闵声音沙哑,目光如刀般,刮过少年惶恐的脸。
“是臣服于,慕容燕国的拓跋,还是被慕容燕国追杀,如丧家之犬的拓跋?”
他对于任何与慕容氏相关的部落,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少年瑟缩了一下,急忙摇头:“不……不是慕容的狗!”
“是……是从漠北,逃难来的……小部落……”
“被慕容的骑兵……打散了……像我们一样……”
他指了指自己和其他两个,同样面黄肌瘦的胡人逃兵。
墨离那毫无表情的瓷质面具,转向少年,黑曜石假眼,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你能确定方位和距离吗?附近地形如何?是否有水源?”
少年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描述着。
“大概……西北……三十里, 或许……有一片……矮山和沟壑……”
“容易躲藏……有一条小河……冬天可能……干了……”
董狰的青铜狼首面具,微微转动,发出沉闷的声音,言简意赅。
“风险太大。可能是诱饵。”他的直觉更倾向于,这是慕容恪“镜鉴台”布下的陷阱。
利用这些流散的胡人,作为诱饵,引诱他们上钩。
赫连如刀在一旁,发出嗬嗬的嘶哑声,他刚刚又饮了些敌人的血。
勉强压制住,身体的溃烂和痛苦,惨白的狼眼,扫视着西北方向。
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血的味道……很淡……混杂……有很多人……”
“恐惧、饥饿的气味……但也有……金属和皮革的冰冷……”
他的血循术,能捕捉到细微的气息,但信息模糊而矛盾,无法给出确切判断。
焰姬默默拨弄着篝火,她的火浣布下,渗出新的脓血。
声音带着一丝,被火焰灼烧过的嘶哑。
“无论是陷阱还是猎物,我们的火油和磷粉……不多了。”
“不足以支撑一场大战,或焚毁一个据点。”
她在陈述一个,冷酷的现实,他们连拼死一搏的本钱,都在急剧消耗。
影骸依旧隐藏在,众人身后的阴影里,无声无息,仿佛不存在。
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骨骼摩擦声,暗示着他的存在和状态,同样不佳。
冉闵沉默着,目光扫过,他现在的班底,
扫过那些蜷缩在,废墟角落里、靠着彼此体温,取暖的残兵。
不足三十人,人人带伤,饥饿和寒冷,正在一点点吞噬,他们最后的气力。
三个胡人新兵,紧张地看着他,他们的命运,完全系于这个汉人王者一念之间。
去西北寻找那缕微光?可能找到,些许补给。
甚至是一支,可以联合的力量,哪怕是胡人。
但更可能一头撞进,慕容恪精心准备的死亡罗网。
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尝试穿越,东南方向的复杂山区。
迂回寻找,可能存在的、慕容燕国控制的薄弱小型粮站?
这条路,同样充满未知和危险,山区可能有伏兵。
也可能一无所获,他们很可能倒在,迂回的路上。
这是一个抉择之岔,每一条路都通往巨大的风险,也可能存在一丝,渺茫的生机。
第二幕:沙推演
墨离忽然站起身,走到一片空地上。
他用一根树枝,在尘土上,快速而精准地,勾勒起来。
很快,一幅简易的周边地形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山川、河流、废弃村落、已知的燕军据点……
虽然简陋,却异常清晰,体现了他,可怕的地形记忆和分析能力。
“天王,请看。”他的声音透过面具,毫无情绪波动。
如同在讲解一个,与己无关的棋局。 “我们现在的位置在此。”
树枝点在一个,代表废弃村落的小圈。
“西北方向,三十至四十里,依据拓跋山的描述,和赫连的模糊感知。”
“可能是这片区域的‘乱石沟’,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易于设伏,也易于躲藏。”
“东南方向,进入太行余脉的‘黑熊岭’。”
“山高林密,路径稀少,冬季通行,极其困难。”
“慕容恪的大股骑兵,难以展开,但小股侦骑和山地部落的威胁,同样存在。”
树枝在两个方向之间划动。 “选择西北,优势是可能存在,短期补给。”
“小型部落,必有存粮牲畜,地形利于我方步兵,隐藏周转。”
“但风险极高,大概率是陷阱,一旦被围困于沟壑之中,我军再无生机。”
“选择东南,优势是暂时避开,慕容恪主力追剿方向,存在一定隐蔽性。”
“风险在于,山区极度严寒和难以觅食,行军速度缓慢。”
“可能未找到粮草,便已冻饿而死,同样可能,遭遇未知伏击。”
他停顿了一下,树枝在代表“乱石沟”的区域,画了一个圈。
“综合计算,西北方向的风险回报比,略高于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是缓慢的死亡,西北方向,是快速的决断。”
“即便西北是陷阱,也能最快速度,与敌接触,或有一战之力。”
“而在山区,我们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的分析冰冷彻骨,完全摒弃了,情感因素,只计算概率和得失。
他将两条路的残酷前景,血淋淋地剖开,摆在冉闵面前。
董狰低沉地,哼了一声,似乎赞同墨离的判断。
他宁愿面对,明确的敌人,也不愿在寒冷和饥饿中,耗尽最后的力量。
赫连如刀发出低吼,他的本能,渴望鲜血和战斗,西北方向更符合他的需求。
焰姬沉默,她的能力更适合有明确目标的破坏。 影骸在阴影中,无从判断其意向。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冉闵身上。
第三幕:压力重
冉闵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站起身,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缓缓走过临时营地。
他看到两个士兵,正小心翼翼地,用雪擦拭着武器上的血污。
他们的手指,冻得通红开裂,眼神麻木。
他看到一名伤兵因缺医少药,伤口恶化,在高烧中胡言乱语,很快又没了声息。
旁边的同伴,默默地将他的尸体拖到远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
他看到那几个胡人新兵,正紧紧靠在一起,分享着一小块,黑硬如砖的马料饼。
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对同族的期盼。
他甚至看到鬼面骓,不安地刨着蹄子,这头凶兽也显出了疲态,肋骨隐约可见。
每一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现状的严峻,时间不在他们这边。
每拖延一刻,邺城的危机就加深一分,他们自身的战斗力,也在持续衰减。
他走到营地边缘,望向漆黑一片的西北方向。
又转头望向,东南方那更加深邃、如同巨兽张口般的山岭阴影。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作为统帅,他必须做出最理性、最有可能,带来收益的选择。
墨离的分析是对的,西北方向,虽然风险极高。
但至少存在一个,明确的目标,有一个快速了结的可能,无论是好是坏。
拖延下去,队伍可能,不战自溃。
作为“武悼天王”,他对任何可能的陷阱,都充满蔑视。
他渴望战斗,渴望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困境。
但作为一个,承载着数万邺城军民,希望的首领。
他又必须极度谨慎,他的性命和这支队伍的存在,关系到整个,冉魏政权的存续。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个抉择,可能直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决定邺城的命运。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慕容昭,在济民坊中忙碌的身影。
闪过李农在城头上,坚毅的目光,闪过邺城军民,那绝望而期盼的眼神……
第四幕:天王决
良久,冉闵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冰冷的战意。
他走回篝火旁,目光扫过,所有核心成员。
“墨离。” “在。” “派出最后两名‘狼鬃探’,不惜一切代价,摸清乱石沟的情况。”
“我要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有多少人?是民是兵?”
“有无埋伏迹象?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报!”
“遵命。”墨离毫不意外,立刻转身去安排。这是最稳妥的,也是最好的情报投资。
冉闵的目光,然后投向董狰和秃发叱奴。
“董狰,叱奴。整顿人马,检查武器甲胄,分发所有剩余的食物。”
“让兄弟们,吃最后一顿饱饭,做好随时突击的准备。”
“是!”两人沉声应道,立刻行动起i来。
董狰开始检查,黑狼骑的装备,秃发叱奴则咧着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开始用胡语和手势,催促他那帮“獠牙营”的亡命徒。
接着,他看向赫连如刀、焰姬和影骸。 “赫连,节省体力,你需要的是第一口血。”
“焰姬,整理你所有的‘礼物’,我们要送慕容恪一份大礼。”
“影骸,……准备好,‘热闹’起来。”
三铁卫或以低吼、或以沉默、或以轻微的咔嗒声回应。
最后,他看向那三个,忐忑不安的胡人新兵,目光最后停留在拓跋山身上。
“你,”他指着拓跋山,“跟我们一起去。”
“如果是陷阱,第一个死。如果是你的同族,由你去叫门。”
拓跋山脸色瞬间惨白,不敢接触,冉闵那不容置疑的目光。
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命令一条条下达,整个残破的营地,开始缓慢而坚决地,重新运转起来。
疲惫和绝望,被一种最后的、破釜沉舟般的战意所取代。
冉闵再次望向西北方向,那里依旧一片漆黑,充满了未知。
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选择了风险,选择了速度,选择了直面最危险的敌人。
他选择了相信,那一丝微弱的可能性,相信自己的拳头和刀锋。
能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这不是一个完美的选择,甚至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只是一个绝望的统帅,在两条,通往地狱的道路上。
选择了那条,或许能更快看到敌人、并能与之搏杀的道路。
“两个时辰后,”冉闵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石,在寒风中回荡,“目标,乱石沟!”
“要么找到粮食和援手,要么……” 他顿了顿。
横刀铿然出鞘半寸,寒光映照着,他眼中疯狂的决意。
“……就踏着陷阱,用慕容鲜卑的血肉,喂饱我们的刀,再杀回邺城!”
抉择已定,岔路已选,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命运的最终审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