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了一下,刘好仃正站在车间门口看包装进度,裤兜里的手机贴着腿侧轻轻一跳。他没急着掏出来,而是先冲里面喊了声:“老周,三号箱封带打紧点,别晃!”
才慢悠悠把手机拿出来。
是林志邦的微信。
“内部评审通过了,可以签合同。”
刘好仃看了两遍,把屏幕往上推了推,确认自己没看错字。他转身往办公室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路过质检台时顺手摸了下刚出炉的一块玻璃,温度刚好,不烫手也不凉,像春天晒透的石板。
进屋第一件事,翻出法务给的那份涉外销售合同模板。纸张有点厚,翻页时得用点力。他从抽屉里拿出红笔,一条条划重点:交货期、验收标准、违约情形。划到“不可抗力”那条,停了两秒,又在旁边补了个小问号。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林志邦接得很快。
“刘师傅,您说。”
“林总,我想了个办法,”刘好仃声音平稳,“这批货我们分两批交,第一批先发三百平米,您那边验完没问题,第二批再走。万一中间有啥变动,咱们都有余地。”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行,”林志邦说,“你这思路清楚。不过第三方抽检这事,你们真愿意配合?”
“我们不怕查,就怕查不到问题。”刘好仃笑了笑,“真出了毛病,咱不能赖别人眼瞎。”
两人又聊了十几分钟,把几个关键点敲死。挂电话前,林志邦说了句:“电子合同我这就发您邮箱,您看看有没有要改的。”
“好,我等您消息。”
不到十分钟,邮件到了。刘好仃打开电脑,逐行读完,只在包装防护条款里加了一句“加装湿度指示卡”,然后点了签署。打印出来后,他拿回笔记本,在“林志邦”那一栏轻轻划掉“等回音”,写下“0425 合同生效”。
他合上本子,起身去车间。
赵磊正在调试新批次的参数,见他进来,抬头问:“成了?”
“签了。”刘好仃把打印好的合同递过去,“这是正式版,附件里的技术指标,一条都不能差。”
赵磊接过一看,眉头慢慢皱起来:“密封胶得换。”
“我知道。”
“成本高一截。”
“用最好的。”刘好仃看着他,“这不是卖货,是开门。第一脚踩稳了,以后路才好走。”
两人正说着,质检老周也凑了过来。三人围在操作台前,把合同附件的技术要求过了一遍。高温、高湿、抗紫外线——每一项都对应着具体的工艺调整。最后决定启用园区那家新供应商的耐候胶,虽然贵了些,但上周小样测试数据漂亮,老化实验撑了三百二十小时还没明显衰减。
“那就定它了。”刘好仃拍板,“这批编号改成tG-Ex001,单独建档,全程录像,每块玻璃贴出口标签。”
“还得拍照留底。”老周补充。
“对,连边角料都要登记去向。”
说完,刘好仃又叫来王芳。
“包装按最高标准来,防潮木箱,内衬泡沫加隔板,箱子外面刷双层防水漆。”
王芳记着笔记:“要不要印唛头?”
“印。左上角标‘客户共创计划首发’,字体大点。”
“客户看到会高兴吧?”
“不是让他们高兴,”刘好仃摇头,“是让他们记住——这块玻璃,是从哪儿来的。”
中午饭没回宿舍吃,就在茶水间泡了碗面。吃完后他没歇,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报关材料清单。园区外贸服务中心之前发过一份指南,他打印出来铺在桌上,一项项勾选:产品说明书、检测报告、营业执照副本……
翻到环保认证那页时顿了顿。国内的章齐全,国际的还在办。他想了想,把现有的无铅无汞检测报告扫描一遍,连同技术白皮书一起翻译成中文对照版,打包成pdF,备注写上“过渡支持文件”。
“先交给客户预审,等正式认证下来再补。”他对王芳说,“别让人卡在门口。”
下午三点,第一批包装完成。刘好仃亲自去仓库查看。三只木箱整齐码在托盘上,封带打得结实,箱体四角加了护角铁皮。他蹲下身,手指顺着缝隙摸了一圈,没发现松动。
“湿度卡放了吗?”
“每箱都放了。”王芳递过记录表,“温湿度实时监测,开箱前数据可追溯。”
刘好仃点点头,在发货清单上签下名字。这时候手机又响了,物流公司回话,说明天上午十点能安排提货。
他拨通对方电话:“改一下,九点来。越早越好。”
挂了电话,他站在仓库门口看了一会儿。工人们正在搬运第二批待包装的玻璃,传送带嗡嗡响着,灯光照在光滑的表面上,反出淡淡的蓝光。
回到办公室,他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第一单,启航。”
然后翻开首页,找到夹在里面的那张联络卡,上面写着“启航准备”。他盯着看了几秒,轻轻撕下一角,折成个小方块,放进笔筒。
像是个仪式,又不像。
第二天一早,刘好仃比平时早到了四十分钟。厂门刚开,他就进了车间。第一件事是检查烘烤房的温控曲线——昨晚调整的参数必须确保稳定。显示屏上的线条平直向前,没有波动。
他掏出手机,给林志邦发了条微信:“首批货物已备妥,今天发出。样品同步寄出,预计五天后送达。”
对方秒回一个“”。
刘好仃收起手机,走向包装区。王芳已经在那儿等着,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空运提单。
“航班信息刚定,直飞曼谷。”
“好。”
“他们那边有人接货吗?”
“有。”刘好仃说,“咱们的人还没出去,但他们已经信了。”
正说着,物流车喇叭响了两声。司机下车登记,两个工人推着叉车过来装箱。刘好仃站在边上,看着木箱被缓缓抬升,稳稳落进车厢。
最后一箱放好后,他走过去,伸手拍了拍箱体。声音沉实,像敲在厚墙上。
司机问他:“老板,这玩意儿金贵吧?”
“不算金贵,”刘好仃笑了笑,“就是走得远。”
车门关上,司机上车发动。刘好仃没动,一直等到车子开出厂区拐弯,尾灯消失在路口。
他转身往回走,顺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联络卡剩下的部分。边缘有些毛糙,他用指甲刮了刮,想把它抚平。
还没刮完,手机又响了。
是林志邦。
这次是语音留言。
“刘师傅,我刚跟团队开了个短会,有个新想法想听听您的意见——能不能在下一批产品上增加远程调光模块?我们市场反馈很强烈。”
刘好仃站着听完,没立刻回复。
他抬头看了看车间上方的排风扇,叶片转得不快,但风一直在吹。